天子弥留,作为储君的刘胜即要当心宵小暗中作祟,又要确保自己在整个朝野内外的放大镜下,不会露出丝毫‘急不可耐’的嫌疑;
而在天子驾崩之后,刘胜又要满怀着半真半假的哀痛,强装出一副‘我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我要为了天下而坚强’的模样,完成新君即位的一整套流程。
流程走完,坐上皇位,也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刘胜去处理。
只需要一会儿;
刘胜只需要在母亲腿上,稍微躺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母亲明白”
“近些时日,苦了胜儿······”
满是怜爱的低下头,看着刘胜在身旁侧躺下身,面朝殿门的方向,枕着自己的腿闭上了双眼,贾太后只温尔一笑;
伸出手,在刘胜头上轻轻爱抚着,嘴上一边也不忘自嘲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都一并说了吧。”
“免得回头还要多跑几趟,再平添劳碌······”
听出母亲语调中的自嘲和戏谑,刘胜也只微微咧起嘴角,在贾皇后不大能看见的角度微微一笑。
同样一句话,如果是从窦太后嘴里说出来,刘胜免不得要惊慌失措,然后手忙脚乱的辩解一番,说些‘皇祖母误会了’‘怎么会这样呢?’之类的话,来安抚老太后敏感的心。
但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到这句话,刘胜却只感到无比的心安。
就好似此刻,光是看着躺在腿上的儿子,就感到无比心安的贾太后一样······
“先前,薄夫人在邯郸,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今父皇大行,尊立诸王生母各为王太后的诏书,皇祖母也已经拟好了,只等诸王入京奔丧,便送到各位夫人的手中。”
“——程夫人为鲁王太后,大行皇帝丧葬之事结束,就跟着四哥回鲁地;”
“——唐良人为长沙王太后,跟六哥回长沙。”
“至于薄夫人,则尊为赵王太后······”
···
“薄夫人已经在邯郸,只需要让兄长代接诏书,给薄夫人带回去。”
“程夫人、唐良人,就需要母亲接见、告别一番。”
“毕竟如今,母亲已经贵为太后。”
“这么多年的情谊,虽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出城相送,至少也要言辞道别······”
见刘胜果真‘另有交代’,贾太后也不由正了正身。
面带赞同的点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刘胜的用意,便轻轻拍打着刘胜的肩头,嘴上转而问道:“方才,听胜儿和母后说起丞相的事;”
“怎都有些听不明白······”
“和母亲讲讲?”
闻言,刘胜微微闭起的双眼悠悠张开,稍一翻身,便平躺在了母亲贾太后的腿上。
看着母亲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好似已经刻入骨子里的慌乱和自备,刘胜深吸一口气,终还是再度闭上了双眼。
“陶青这个丞相,本就是权宜之计——是当初,父皇急着要罢黜周亚夫的相位,才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
“如果不是父皇病的太快,不敢冒险再动丞相,陶青本应该只在丞相的位置上过把瘾,便被更合适的人替代。”
“而现如今,父皇已经大行,儿虽即位,却是年少而立,主少国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合格的丞相,是不利于宗庙、社稷的。”
“相较于合适的丞相,一个能力没那么出色,甚至隐隐有些德不配位的丞相,才是更好的选择。”
“——皇祖母选定的人选,是桃侯刘舍。”
“虽然嘴上,皇祖母说的是‘了却大行皇帝的遗愿’,但实际上,刘舍能做丞相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不配做丞相······”
···
“该怎么同母亲说呢······”
“嗯······”
“就好比老成谋国,说的是臣子老道、老练,为国家谋划;”
“但老臣谋国,却也可以解释成:老迈的臣子凭借资历,去图谋宗庙、社稷。”
“——就好像太祖高皇帝之时,萧相国自污一样:臣下,尤其是丞相这种手握大权的臣子,是不能比君王更具威望的。”
“萧相国怕自己的威望比太祖高皇帝还高,于是自污;”
“而如今,儿年少即立,要想让丞相的威望比自己低,就只能选一个不配做丞相的人做丞相。”
“当然,顺带也可以借这次的事,收了桃侯刘舍的心。”
“毕竟刘舍自己,也知道自己配不配做丞相,也知道自己能做丞相,应该对谁感恩戴德······”
看着刘胜平躺在自己腿上、双眼微闭,嘴上却耐心的为自己解读其方才,刘胜和窦太后之间的谈话内容,贾太后只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不解的问道:“那窦婴呢?”
“为何我儿一提窦婴,母后便面生不愉,非但驳了我儿,还借故离去?”
却见刘胜闻言,只温笑着摇了摇头,旋即睁开眼,满是轻松的看向母亲。
“窦婴,写作‘魏其侯’,读作‘窦氏外戚’。”
“皇祖母嘴上,当然会说‘窦婴做不了丞相’;”
“但窦氏,肯定很乐意自己的宗族,能出一个丞相。”
“尤其是在皇祖母尚还健在、儿还年幼未冠之时,出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
“——母亲瞧好吧。”
“——明年,儿行过冠礼,刘舍的丞相之位,就肯定会被魏其侯所取代。”
“到了那时,有魏其侯这个‘丞相’盯着朝堂,儿在皇祖母面前,才能不再如履薄冰,皇祖母也才能放心的还政,允儿临朝掌政。”
···
“自眼疾愈发严重,皇祖母的心思,便也愈发的敏感、多疑;”
“母后在长乐,要多注意着些,万莫和皇祖母生了嫌隙。”
“若皇祖母提起窦婴、魏其侯,母后有意无意夸赞两句便是。”
“说到朝中大事,母亲就谨记一句‘唯太皇太后拍板做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