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厂(1 / 2)

林飞没来过矿山,他只得沿着马帮驮塃的路一路找去。

天大亮了,终于到了大坪子附近的山上。

赶了五十多公里的山路,林飞感到累极了。习武之人在遇到紧急关头,神精系统就会高度紧张起来,脑子也会比平时灵活许多。尽管他已经很累,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躲山上的灌木丛里,想着怎么躲过这一劫。

大哥塞给他的布包里包着十块光洋,那是大哥多年的积蓄。大哥做的是技术活,收入比自己高。自己的那点可怜薪水,都花在看戏看电影上去了,没攒下一个铜板来。眼下国共开战激烈,国统区物价飞涨,自己要在大洋没花完前,找到能养活自己的活,还得找到不被猫菜(南当民间对警察的称呼)发现自己的藏身之所。这样的地方,只有进尖子(南当地方对私人拥有的采矿场所的称呼)背塃去了。估计警察局已经在矿区搜索过往行人了,自己得小心找到能容纳自己的尖子。

眼下是1948年底的冬天,天气虽然晴朗,但山上依然很冷。走了一夜,他感到又冷又饿又累。但他不敢进矿区,只得在矿区的山上漫无边际地向着他认为有尖子的地方走去,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已是正午时分,他看到前方一片洼地上,有几间草房,宽大的场地上十多人和几头牛在忙碌着什么。几座看似坟包似的东西,也有人在一旁忙碌着。

走近一看,几头水牛各拉着一个比常人高的圆盘式石碾子,石碾子下面一个直径大约四米,宽约四十厘米,深大约二十厘米的圆形石槽,里装满褚红色的锡矿石,石碾子中心一根碗口粗的木棒穿出,通过木棒上的铁链连接木枷,木枷套在牛肩上。石碾子在牛的拉动下,艰难地碾碎石槽中的锡矿石。

那些像坟包一样的东西,表面用洋灰(水泥)抹得光滑,矿工们将矿浆浇在坟顶上让矿浆流下。矿浆在从上往下的流动过程中因重量不同,流速也就不同,从而达到了锡矿与杂物的分离。

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宗就是利用这样的方法选出锡矿的。

林飞问了正在操作的女工,这个像坟包样的东西叫什么?女工告诉他叫云槽。

他问女工这里收不收人?女工用手指着第一间茅屋,告诉他要到里面去问工头。

走进昏暗的屋里,一个穿着与矿工没什么不同的人正在忙着把桶里的汞装到麻袋里。“老板,你们这里招人吗?”林飞问。那人直起身来,林飞看清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这里不招,但尖子上招,得进洞(下井)。这里的活只招女人。”

以后林飞才知道,矿山上不让女人进洞,认为女人进洞不吉利,会给尖子带来灾祸。“进洞也行呀。”小林回答。“那我带你去。”那人说。走出洼地,再爬了一段坡,光禿禿的山坡上,也是几间茅草房出现在眼前,茅草房后面有个与比常人稍矮的洞。林飞想那个应是矿洞了。

“张工头,给你带小工来了。这个看上去不错。”带林飞来的人,对正在忙着招呼工人给马帮上驮子的,一个穿着布鞋身着对襟玄色服装的中年男人说。“老赵哥,我看看。”张工头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林飞,再走近林飞,闻了闻林飞身上。然后唔了一声,对他称作老赵哥的人说:“行,留下吧。”然后对林飞说:“帮忙干活。”老赵哥对林飞说:“我们尖子最近挖到旺汞(富矿的意思)了,好好跟着张工头发财。”说完沿路返回了。

林飞帮忙送走马帮后,感觉更累更饿了。张工头对他说:“饿了吧,跟我到厨房吃饭去。”到了厨房,张工头招呼林飞坐下,让做饭的给林飞盛了一大碗米饭,一碗芋头煮白菜,外加一碟子酸菜。林飞先走到水缸边喝了一气凉水。山上的水很凉,林飞渴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然后坐下,端起碗大口吃起来。张工头蹲在一边抽着大烟筒(一种南疆特有的竹制抽烟工具),一边看着狼呑虎咽的林飞。“饱了吗?”张工头看到林飞放下碗,问道。“饱了。”林飞回答。“不饱还有,矿山不比北平饭店大鱼大肉,但糙米饭管饱。”张工头一句“北平饭店 ” 让林飞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惊什么,你给我们红脚杆(南当人挖苦矿工的称呼)出气,我们也不会让猫菜把你抓走的。”张工头看着林飞疑惑不解的样子,接着说:“早上湾子街的猫菜就找我们去说了,要我们看到你就去报告,不得私藏。”听了张工头的话,林飞警觉的心放下来了。“来尖子躲难的人多去了,猫菜们一般都抓不到。不过你这身太显眼了,还有你身上的油腥味。明天就进洞吧,让塃去去你那粉头样子和身上的油腥味。”林飞听到“粉头”两字,看看自己的穿着,也觉得这身在矿山真太显眼了。“走,我领你换衣服去。不然你这身草皮衣(南当人把下井人不下井穿的衣服叫草皮衣),来个人就说不清了。”两人走出厨房,正值进洞的矿工出洞。矿工们背着塃包,装束几乎都一样:头戴无沿毡帽,太阳穴边插着二指宽一拃长的竹片,全身被矿石染成褚红色,粘满矿尘的脸上,黑黑的眼珠在转动。十分疲惫的他们,三三两两互相帮扶着走出矿洞,夕阳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增加了一层金色的油彩。

有首流传在矿山的《四季歌》,真实地描写了当时被称为“砂侗的矿山工人的生活:

……

冬季里,北风起,

受苦不过走厂人。

下洞好似山耗子,

出洞好似讨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