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碧波上。</p>
李承赫也看到了对面那跨浪而来的巨船。</p>
下一刻,越千拉开帘子,满面惊喜地说,“陛下!对面是太子的船只!太子肯定在船上!”</p>
他认得这艘船。</p>
船上布置震天雷时,他还看过那图纸,绝不会认错!</p>
李承赫闻言,眸光微动,凤眸深处却并未起太多波澜。</p>
原本,他南下是为了寻找李乾。</p>
若是之前看到这艘船,他定不会这般平静、会立刻起身,将那臭小子拖过来好好问责一番。</p>
但此刻,他满心满眼皆是去荆州寻找谢绾,懒得同李乾浪费时间。</p>
可想了想,顾念着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便对越千颔首道。</p>
“待会儿两船相接时,乘竹筏将他带过来。”</p>
“遵命。”</p>
越千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心底惦念之事,忙点头应下,出去准备竹筏。</p>
……</p>
半刻钟后。</p>
换了一身万里江山纹的李乾,整了整腰间系着的金缕玛瑙玉冠,收起那混不吝的态度,端着小脸,上了李承赫的游船。</p>
他已经做好了被李承赫痛骂的准备,袍角一掀,行了个大礼。</p>
“儿臣见过父皇,问父皇安。”</p>
他料想的腥风血雨并未压下,相反,他在李承赫叫他平身的声线中,竟听出了一丝温和。</p>
“起来吧。”</p>
“你这是从荆州折返了?”</p>
李乾眼底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在宫人的引领下,坐在了李承赫右手下方的矮椅上。</p>
如实道,“是。”</p>
“荆州城大乱,不宜久呆,再加上儿臣绑了周朝的扶摇长公主,如今得尽快离开周朝域界。”</p>
初听这话时,李承赫并不在意。</p>
他只在自己心底盘算着,到荆州城还有几日,这几日他能做些什么,好再遇绾儿时,讨她开心。</p>
到现在,崆峒山得到的谢绾生还的消息,还萦绕在他脑海中,迫地他夜夜辗转不能寐。</p>
跟做梦一样。</p>
与李乾的相见,也不过是想说两句场面话,让他尽快回京去。</p>
他根本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p>
可此刻,游离的思绪终于被李乾的话给追回来,他抬眸,错愕地看着他,“你说什么?”</p>
李乾清了清嗓,自知理亏,将荆州变故的原委复述一遍后,对面的李承赫肉眼可见的慌了。</p>
荆州乱成这样,李沁儿如今在自家儿子手中,那谢绾呢?</p>
他还能去荆州找到谢绾吗?!</p>
不行。</p>
千万不能慌。</p>
李承赫深吸一口气,蓦地起身,日光刺过来,将他宽厚的肩膀在地上拉出一条狭长的影痕。</p>
“李沁儿在哪?带她过来见朕!”</p>
谢绾与她是至交好友,她那定有谢绾的消息!</p>
倘若消息属实,他不介意将她放走……再给周朝几年活路!</p>
李乾并不知自家父皇心里所想,还以为他是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荆州详情,立刻对身后跟来的血三吩咐道:“去,将——”</p>
“等等。”</p>
李承赫出言打断。</p>
寻人事急,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来回上。</p>
“朕亲自过去。”</p>
李承赫跟着上了竹筏,朝对面的南洋商舶奔去。</p>
李乾没料到父皇这般冲动,开口想要阻拦,却实在找不到由头,只能一边给血三使眼色,一边提着脚步跟上。</p>
谢绾也不知上妆了没……</p>
千万别被抓个正着啊!</p>
……</p>
李承赫一进船舱,便看到一个黄面嬷嬷,扎着妇人的发髻,斜插一支木簪,朴素又清寂。</p>
她正在将那架子上摇晃的古画给摆正。</p>
听到动静,淡漠的回头,冷静无波的眸光掠过他,略微颔首行礼后,继续自己原来的动作。</p>
李承赫如遭雷劈,僵在原地。</p>
水域上,一个巨浪打来,船身摇晃,他脚下不稳,身形也晃荡,若非一旁的越千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只怕会跌坐在地。</p>
越千撑着李承赫的身子,朝那黄面嬷嬷望过去。</p>
这……普通的中年妇人,除了比宫里的那些嬷嬷瘦些,长的黄些,没什么稀罕的啊。</p>
李承赫甩开越千搀扶的动作。</p>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状似不经意地坐在一旁的茶台前,眼角余光却落在正在博古架上整理古画的谢绾身上。</p>
他曾认错过一回,换来了一生之殇。</p>
苍天垂怜,又给了他一次机会。</p>
这回再不会认错了。</p>
越千见李承赫见李承赫僵坐着,觉得这也不是个事。</p>
又见这偌大的船舱内,只有谢绾一个黄脸嬷嬷,便开口斥道,“怎么做奴才的,去给陛下倒杯凉茶过来。”</p>
话未说完,后背忽然涌起森森冷意。</p>
分明是盛夏暑热之际,他却觉得自己像置身数九寒冬一般。</p>
怎么回事!</p>
越千猛地转身,向异常处望去,迎上了李承赫欲要杀人的凶唳眼神。</p>
“陛,陛下……”</p>
越千有种他再敢胡说一句,李承赫立马要送他去地府报道的错觉。</p>
他快哭了,哽咽了两下,双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p>
直到那整理画框的黄脸嬷嬷开口,才打散这殿内冰冷至极的空气。</p>
“青瓷壶里的茶都是冷好的,搁有冰块。”</p>
“陛下喝的时候慢些,别伤了胃。”</p>
谢绾将用帕子将古画上的灰尘擦干净后,行了个礼,匆匆离开此殿。</p>
李承赫一边伸手按住那青瓷壶,一边呆呆地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言。</p>
似痴了一般。</p>
直到越千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躬身走过来,要为李承赫倒茶时,李承赫才回过神来。</p>
而后,挥出去一巴掌打断越千的动作。</p>
横眉看着他,眼底是隐忍的怒意。</p>
“滚!”</p>
李承赫护着那青瓷茶壶跟护宝贝似地,疾言厉色,“朕允你碰了吗?!”</p>
越千僵住。</p>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比死了爹还委屈。</p>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越靠近荆州越喜怒无常啊!</p>
不就是一壶茶吗?他是能下毒还是怎么着,为何不让他碰!</p>
与此同时,坐着另一艘竹筏赶过来的李乾,一进殿,看到死死抓着青瓷茶壶不放的李承赫时,眼底一跳,心觉不妙。</p>
下一刻。</p>
帝王的冷眸刺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质问之色。</p>
“你倒是能耐。”</p>
李乾脚步一顿,兀自翻了个白眼。</p>
完了,果然瞒不住父皇,还是被他发现了。</p>
棋差一招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