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三公之一，丞相成坚看向孔云程，如同看着一只误入狼窝的羔羊。</p>

世间竟有如此好事。</p>

快要渴死时天降大雨，将要冻死时有人送炭，还没去庙里呢菩萨亲自上门了。</p>

成深秀是谁？他的女儿。</p>

听起来也算名门闺秀，可是她把前朝后宫得罪了一整遍，自从牵扯进宫变之事，连提亲的都不敢来了。</p>

前日成坚下朝后特地去御史台转了一圈，假装偶遇魏光嗣，问道：“听说魏中丞的次子还未成婚？”</p>

正在漫不经心翻看文书的魏光嗣明显打了个激灵，随后慌乱道：“已然定下了婚事，到时候还请丞相大人务必要赏脸出席婚宴。”</p>

哪儿有什么婚事啊？</p>

成坚后来听说，魏光嗣连夜把二公子送回老家了。</p>

宁肯舍弃大好前程，也要藏着掖着，唯恐儿子被丞相捉走做了东床快婿。</p>

你说气人不气人？</p>

不过这会儿成坚不气了，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孔云程，忍不住满脸笑意娓娓道来。</p>

“是这样的，”成坚示意孔云程品茶，温和道，“那时你祖父孔老大人已经致仕，令尊右迁谏议大夫。先帝登基时，我同令尊闲话，他说你在幽州陪伴祖父，虽然只是垂髫之龄，却已知孝悌之义了。恰巧小女正牙牙学语，令尊便同我提起要给你们定亲。哪知道后来……”成坚露出几分伤感，难过道，“令尊积劳过重，没捱过瘟疫，过世了。”</p>

“既然是这样，”孔云程惶恐起身，像是随时要逃走，“那便……”</p>

丞相的声音却突然拔高，打断了孔云程的话。</p>

“既然是这样，既然贤侄又来了，本相绝不能忘记故友的心愿。孔家远避幽州十多年，如今也该回到京城安顿下来了。”</p>

说到激动之处，成坚甚至走到孔云程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p>

多好的后生啊！</p>

模样好，家世清白，又是老太傅之后。</p>

虽然眼下官职还有些低，但择婿贵在择贤，相府也不在乎这个。</p>

细看孔云程面相和谈吐，这是一个爽朗宽厚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好相处，到时候成深秀即便刁蛮任性，大约也不会被一封休书赶出家门。</p>

成坚老谋深算地捋须微笑，又夸奖了孔云程好几句，并且说要写信给孔老大人，定下这门婚事。</p>

男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p>

孔云程早早没了父亲，一切都是祖父作主。这会儿如果当场回绝，便要落一个不孝的口实。</p>

他急得满头大汗，最终也只能灰溜溜地告辞。</p>

孔花妩在家等着兄长，听说孔云程回来了，懒懒地走出院落来见，却发现兄长像霜打的茄子一般。</p>

“哥，”她拎着长裙，分花拂柳走过来，问道，“怎么了？”</p>

“我说一件事，你可别生气。”孔云程揉着头，半晌才道，“说不定，我得娶成小姐为妻了。”</p>

月光如水，孔花妩的面孔却一瞬间有些狰狞。</p>

“你说什么？”她大喊一声抓住孔云程的手臂，“你不是帮我讨说法去了吗？她那么欺负我，你还要娶她为妻？我不准她嫁到孔家来！”</p>

“你别气啊，也不一定。”孔云程努力解释事情的原委，孔花妩却只是哭。</p>

“你们都欺负我。”她双手掩面痛哭流涕，“佑哥哥欺负我，郡主欺负我，成小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我不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幽州去！”</p>

“还没有拜祭父亲呢。”孔云程道，“等拜祭完父亲，你再回去。”</p>

这句话不仅没有用，反而让孔花妩哭得更加撕心裂肺。</p>

“原来你想赶我回去了……”</p>

孔云程只觉得头皮发麻。</p>

他不知道那个成小姐怎么样，如果只是从他妹子身上跨过去的话，那似乎还是成小姐好相处些。</p>

夜色茫茫。</p>

京外邙山道观中，“哒哒哒”的声音响彻许久，那是有人在叩击木鱼。</p>

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跪坐在正殿内的蒲团上，一槌一槌，仿佛忘记了山外的繁华，只专注于清修了。</p>

这是大周朝的皇太后。</p>

自从先帝故去，孔佑主持国事，因为尚未登基，也便未给皇太后行册封之礼。</p>

但作为先帝的皇后，她虽然在道观清修祈福，却已被称呼为皇太后。</p>

太后姓杨，弘农杨氏，先祖曾建立大隋。虽然大隋朝早就覆灭数百年，但杨氏却仍旧是名门望族。</p>

她生在清明桐花开放之时，便取名为桐陌。</p>

这个名字鲜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唤过。</p>

有时候她觉得，或许先帝在世时，也早就忘了这个名字吧。</p>

这么想着，木鱼的声音便低沉下来，窗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清瘦的影子站在外面，低声道：“娘娘，小的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