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之前,刘礼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p>
像枯涸湖泊里的鱼在等一场雨,像寒夜跋涉之人在等一堆篝火。他等孔佑动摇,等孔佑答应用沈连翘交换法堂上供出皇帝的证言。</p>
但孔佑纹丝不动,似乎把那日马车上的会面忘记了。</p>
一直等到今日清晨,焦灼中,刘礼等来了消息。</p>
可这消息不是来自东宫,而是祁安殿。</p>
祁安殿,皇帝养病的祁安殿。</p>
自从失势,刘礼已经失去宫中所有内应。他不清楚皇帝的病情,虽然怀疑这病的深浅,却并无证据。</p>
送信的人是皇帝身边的韩凉。</p>
对于这个人,刘礼一直是忌惮疏离的。</p>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p>
“夹竹桃花。”</p>
刘礼咂摸着这四个字的意思,半晌无话。</p>
夹竹桃有毒,他是知道的。但皇帝不会是在暗示他嚼夹竹桃自尽吧?</p>
不会的,他可以死于暗杀、毒杀,死于战场、天牢,却绝不可能死于自杀。</p>
少年时被关在宫殿里的那几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再之后他的人生,都是在找寻活着的理由。</p>
那个理由他找到了。</p>
“什么意思?”刘礼揉捏着纸条,抬头问韩凉。</p>
“是毒药,也是解药。”韩凉不像平时那般恭敬,平淡的语气里有一种漠视。</p>
刘礼静静地坐着,许久才点头道:“失忆药的解药,是夹竹桃花。这个消息你不去送给太子殿下,反而送到了我这里吗?”</p>
韩凉点头道:“陛下说,三司会审的法堂上,不是什么都可以说的。他能让沈连翘恢复记忆,也能随意处置她。晋王该怎么办,可要好好想想。”</p>
刘礼神情不变,轻哼一声。</p>
沈连翘恢复记忆,便会痛恨他,唾弃他,坚定地站到孔佑那边去。皇帝是怕仅仅用这个做要挟还不够,所以加上了“处置”二字。</p>
“她在大梁使馆,”刘礼道,“听说萧闲换了一批人保护她,陛下竟不怕两国再起战乱吗?”</p>
“她不在大梁使馆,”韩凉摇头道,“她在宫中佛堂。”</p>
刹那间,刘礼汗毛倒竖,冷汗湿透里衣。</p>
他捏着这张纸条,从晋王府来到京兆府。</p>
中间只来得及让夜崖去确认消息。</p>
刘礼交代夜崖,如果事实果如韩凉所说,那便去东宫告诉孔佑,沈连翘很危险。</p>
夜崖跑去大梁使馆,确认沈连翘的确在宫中。他又跑去东宫,但孔佑不在那里。</p>
驻扎在京都外的益州兵马要离开了,作为太子殿下,孔佑前去饯行。</p>
就是这么巧,在三司会审这一日,他在京兆府,孔佑在洛阳城外,而沈连翘,在宫中。</p>
皇帝没有病。</p>
他的病只是用来迷惑对方的手段罢了。</p>
刘礼早就知道,若论权谋心机,他和兄长加起来,也不是皇帝的对手。</p>
沈连翘,她在哪里,在做什么?</p>
她是否意识到危险,是否有能力逃命呢?</p>
刘礼忽然痛恨那颗失忆的药丸,痛恨他走过的这条路。</p>
怎么办?她如今呆呆傻傻,像被他折断双足的小兽。</p>
这样的她,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p>
除非——</p>
除非他今日在大堂上,如皇帝所愿,认下所有罪责。</p>
沈连翘把毛笔丢在桌案上,用手轻轻触摸着殿内的廊柱。</p>
廊柱很光滑,许是最近刚刚刷漆保养过,屋内的气味还未散去。</p>
但是即便刷了新漆,这表面也不该如此滑腻,像是浮着一层什么东西。</p>
是什么呢?</p>
她在记忆中仔细搜索这种味道,突然吃惊地后退一步,“啊”了一声。</p>
“你啊什么啊?”成深秀白了她一眼,“经文抄几句就扔了,小心菩萨怪罪,天降雷火,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