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军立刻去押人,皇帝微微低头,翻阅手中奏折,似乎并不急着看到罪臣的面容。</p>
大殿内一阵骚动,朝臣纷纷避开,反叛的首领被推搡进来,踹倒按头,跪在台阶下。</p>
皇帝这才抬眼。</p>
地上的人身材高大头发凌乱,衣襟上血迹斑斑,脚上的靴子少了一只,赤脚低头,潦倒不堪。</p>
因为垂着头,暂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皇帝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抬头看去,见这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p>
那男人目光炯炯如盏盏鬼火,脸颊苍白如冰雕雪刻,乌发高束,身姿修长,玄青色圆领朝服笔挺干净,腰间束着碧玉青鞓云纹带,脚踏短靴,有恃无恐地看向皇帝,直惊得皇帝站起身,口不择言道:“你……”</p>
令皇帝震惊的,正是从北地一路踏平匈奴而来的,陇西军将领,先太子嫡子,刘琅。</p>
刘琅站着,那被踹倒在地的罪臣,又是谁?</p>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皇帝心底腾起,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p>
“微臣拜见陛下,”孔佑施施然道,“昨日城外反叛的,正是益州大将军,孟弦惊。”</p>
“怎么可能?”皇帝看向地上那人,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p>
打他的人下了死手,以至于孟弦惊一边的眼睛乌青肿胀无法睁开,另一只眼倒是睁着,可脸颊上遍布的血痕,让人几乎忘记他原本的模样。</p>
“陛下,陛下,”孟弦惊魂飞魄散道,“求陛下查证,微臣是冤枉的啊!”</p>
孟弦惊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p>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他找了百多人当面截杀城墙守卫,栽赃给陇西军。</p>
城墙守卫自然喊卫尉军守城护驾,卫尉军冲过来,这些人已经散入城中各处,呼喊着“陇西军万岁,世子爷万岁”在城中奔跑。</p>
这呼声大逆不道,可坐实反叛之心。</p>
而孟弦惊则亲自带人攻入陇西军军营。</p>
只要能擒拿陇西军将军李成纪,把他打死丢在城墙下,孔佑便百口莫辩。</p>
皇帝赏赐的酒水里,含有安眠的成分。士兵睡得很熟,李成纪恶虎也怕群狼,应该很好击杀。</p>
孟弦惊的亲随率先喊道:“陛下有令,陇西军谋反当诛——”</p>
只是这声音刚刚响起,便另有一个声音道:“有大梁奸细!杀奸佞、诛叛军啦!”</p>
声音很大,且不是从陇西军军营里发出,而是从军营的另一边。</p>
什么人?</p>
什么人同他们一样攻入陇西军营,同他们一样泼脏水构陷别人?</p>
余下的事,孟弦惊就记不清楚了。</p>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他刚刚挥舞起大刀,就被人踹下马。</p>
军营里混战成一团,孟弦惊想爬起来,可一只脚踩在他脸上。</p>
“我说——同样来晚了,陛下怎么没打你一顿呢?”</p>
是荆州兵马元帅王正海。</p>
“你屁股刚好,就来祸害我?”孟弦惊骂起来。</p>
王正海摇摇头道:“我只是受世子爷所请,来诛杀大梁奸细而已。”</p>
“世子爷?”</p>
世子刘琅果然也在,他安抚王正海道:“王将军不要气不过,孟将军的廷杖,就在这里行刑吧。”</p>
“我去你的——”孟弦惊的声音戛然而止。</p>
四面八方涌上来好多人,他就这么被打到半死,拖到了朝堂上,才能开口呼救。</p>
只希望皇帝看在他是为朝廷办事的份上,能为他申冤。</p>
大殿之上,孔佑没有说什么,但是负责京畿地区防卫的卫尉军统领谢金戈禀报道:“陛下,昨夜孟将军的部下攻入京都,大声呼喊‘益州军万岁,孟将军万岁’,他们已被擒拿,关入天牢。另外,孟将军亲自带领部将进攻洛阳,幸而有陇西军和荆州军阻挡。他们在城墙下抓到孟将军时,孟将军已经险些攻破开阳门了。”</p>
孟弦惊猛然抬头。</p>
没有,他没有!</p>
做局的反而被破局,破局也便罢了,竟被人用同样的手段,栽赃至此。</p>
孟弦惊哭嚎道:“陛下!他们冤枉微臣诬陷微臣!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是……”</p>
“住口!”</p>
殿内响起皇帝的声音,他怒不可遏指着孟弦惊,厉喝道:“怪不得匈奴围城时,益州军救驾来迟。原来你另有图谋。来人,把孟弦惊拉下去!宫外问斩!所有参与谋反的军将,皆戴枷上镣,发配岭南!”</p>
孟弦惊脸色灰白浑身颤抖,他想要分辩,想要说他所做的都是皇帝的安排,但他不敢。</p>
他还有亲族家人,此时指责皇帝,无异于火上浇油。到时候说不定就要夷灭九族,以儆效尤了。</p>
孟弦惊被拖出去,殿内一直噤声不语的朝臣,此时才开口说话。</p>
“陛下,微臣看如今匈奴虽退,朝中却不稳啊。”</p>
“是啊陛下,”另一位大臣道,“孟弦惊出兵反叛,是因为如今晋王重伤,其余皇子年幼,他才敢觊觎皇位,试图谋逆篡位。如今储君未定、东宫空置,依微臣见,是册立太子的时候了。”</p>
皇帝刚刚动过气,此时感觉胸口疼痛,心中像憋着一股四处冲撞的怒火。这会儿听大臣这么说,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大殿虚无之处,手抚胸口,难以呼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