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佑闷哼一声,紧按地面,手指陷入草丛和泥土的缝隙间。</p>
他想怎么死吗?</p>
他想死在报仇雪恨的快意中,想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想死在子孙绕膝的屋檐下,唯独不想死在仇人之子的胯下。</p>
“杀了我,”孔佑道,“你们杨氏合族覆灭,丹书铁券都救不了。”</p>
杨秋皓曾因救护皇帝有功,获赐丹书铁券。</p>
丹书铁券如同免死金牌,这也是杨秋皓能在京兆府对抗审讯的原因。</p>
皇帝不会立刻杀了他,就算杀,也不会对杨氏斩草除根。</p>
但杨啸如果敢杀死孔佑,便是断掉了杨氏唯一的活路。</p>
杨啸的动作果然有些犹豫。</p>
他的目的,不光是救出父亲,还要救他的子女,还要为杨氏洗脱冤屈。</p>
孔佑继续道:“我且问你,一个月前杨将军还在同匈奴在漠北鏖战,如今不顾战事逃回京城,置边境百姓于何地?”</p>
“百姓?”杨啸哈哈大笑道,“那不过是皇帝的百姓,是皇帝的边境!我杨氏为国死战,换来的是朝廷背信弃义罢了!值吗?本将军不光回来,还要送皇帝一份大礼!”</p>
因为大笑,他压在孔佑身上的脚松了。</p>
就在此时!</p>
孔佑手中的沙土猛然扬起,在杨啸低头时迅速转身,撒了他一脸的土。</p>
杨啸常在西北荒漠打仗,对于迎面而来的黄沙,几乎是本能地惧怕。</p>
他下意识用手阻挡,孔佑已经翻身而起,向远处跑去。</p>
“追!”杨啸大喊道。</p>
“不用追!”部下提醒他,“那边是死路。”</p>
那是孔佑在舆图上标注的地方。</p>
——哨卡,勿近。</p>
那里是山崖,原本该是朝廷禁军的哨卡,可如今空无一人。</p>
两个禁军被杨啸带来的反军杀死,其中一个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p>
杨啸提刀而立,指望着看到孔佑走投无路的一幕。</p>
但孔佑没有。</p>
他身穿玄青色祭服的身影并未犹豫,而是直直下坠,瞬间不见了。</p>
杨啸冲上前去,低头细看崖下,那里并没有孔佑的影子。</p>
在距离山崖不足两丈的地方,有一处凸出崖壁的小路。路径狭窄,却能供一人通过。</p>
看来孔佑熟悉邙山的地形。</p>
熟悉到清楚每一条路径的位置。</p>
事到如今,没有退路的人变成杨啸。</p>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小看了这个在宫外长大的生意人。</p>
杨啸今日来,不是一定要孔佑死的。</p>
虽然并未熟读兵法,他也知道上兵伐谋的道理。</p>
最无奈无能的人,才会以为杀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p>
他指望让孔佑屈服,让他收回对父亲的控告,让皇帝给杨氏一个公道。</p>
如若不然,他便送皇帝一个大大的礼物。</p>
但孔佑显然不会屈服,显然认定了他的父亲是杀害先太子的凶手。</p>
杨啸觉得,他被逼到无路可走了。</p>
“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p>
跟随杨啸从西北来到这里的,都是最忠实的部将。</p>
“围堵禁军!”杨啸下令道,“活捉刘礼孔佑!”</p>
刘礼是皇帝最偏爱的皇子,孔佑是皇帝不得不护的侄子。</p>
那便用他们的性命,来同皇帝谈条件吧。</p>
手中的弓弦拉满时,会有“咯吱咯吱”的杂音。</p>
那是力量已蓄到最满,是冰冷的箭镞想要喋血的渴望。</p>
刘礼就这么拉着弓,身子藏在一棵树后,指向崖侧的一处空地。</p>
孔佑的身影在那里缓缓出现。</p>
他果然没有死!</p>
刘礼的心顿时狂跳起来。</p>
像是回到十六年前,他在驿站外,拉满弓弦。</p>
耳边似乎又响起父皇的声音。</p>
那个声音在催促,在焦虑,在蛊惑。</p>
——“那不是你的兄长,那是你的前程。射出箭,不要怂,父王帮你瞄准。”</p>
刘礼的手有些颤抖。</p>
他一直很听父王的话,他是一个孝子。</p>
孝者,顺也。</p>
所以他故意放松了邙山的警戒,使得熟悉邙山路径的杨啸能够在此潜伏。</p>
所以他在祭祖后调离了孔佑的护卫,让禁军随身保护世子。</p>
所以他在看到示警讯号后,先保护奉常和宗正等几位官员,把孔佑丢在后面。</p>
父皇说,杨啸是一把可以使用的刀。</p>
用得好了,解决掉孔佑这个麻烦,也解决掉杨家这个麻烦。</p>
皇帝不是不想立刻杀尽杨氏,而是他们有丹书铁券在手,朝臣们不敢提,皇族却不能言而无信。</p>
杨啸若动孔佑,便正中皇帝下怀。</p>
可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