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水，驭水……”</p>

严君仆唤着黑马的名字，一面安抚，一面从仆役手中接过金疮药，一把拔出马臀上的匕首。</p>

他的动作快而利落，鲜血喷溅而出，团着金疮药的布帛也已经按上去。</p>

黑马驭水似乎懂得严君仆是在救护自己。</p>

它克制着疼痛，没有拼命挣扎。</p>

“好了，好了……”</p>

严君仆一面理顺马毛，一面道：“我知道了，知道了。”</p>

知道了什么？</p>

沈连翘如坠云雾。</p>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扶着门框站稳，问道：“是不是东家出事了？”</p>

这一整日的心神不定，原来皆因为此。</p>

严君仆没有回答她的话。</p>

他转身吩咐追着马匹赶来的门房，沉声道：“关门，叫各处的人在城外长亭汇合！骑快马，带兵器！”</p>

门房应声而退，严君仆这才同沈连翘说话。</p>

他冷峻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些，像哄孩子般对沈连翘道：“沈掌柜别害怕，你守着家里就好。我带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兴许只是没拴好马，驭水自己跑回来了。”</p>

自己跑回来了？那屁股上的刀也是它自己插的？</p>

沈连翘直勾勾看着严君仆，带着几分怒气道：“严管家，您瞧着我像傻子吗？”</p>

她当然不是傻子。</p>

只不过她除了会算账，还会什么？</p>

他们是去救人，不是去做买卖。</p>

“事情是这样的，”严君仆道，“前些日子，咱们家里就觉得这次邙山祭祖有些诡异。原本只要是大的祭奠，都要早早封山，但邙山一直未封，朝廷为示皇族节俭，也不准带许多人去。世子爷觉得奇怪，但如果怀疑朝廷，便是有不臣之心，故而也只能去了。”</p>

所以他今日才会忍不住紧张。</p>

严君仆蹙眉道：“现在要进山，就要有邙山舆图。前些日子我把舆图交给世子爷了，沈掌柜如果想帮忙，可以去找找。”</p>

让她找点东西，也算是帮了忙，不至于只能站在原地打转。</p>

这姑娘发起脾气挺吓人的。</p>

“好！”沈连翘眼神亮起道，“昨日我见过那舆图，就在书房。”</p>

但是书房里没有。</p>

沈连翘记得昨夜她来建议卖掉不赚钱铺子时，孔佑就坐在书案后，看那张舆图。</p>

可她翻遍了书房，翻得一片狼藉，也没有找到。</p>

跑去孔佑的卧房找，也没有。</p>

严君仆很快来了。</p>

他急着出发，已经安排好其余的事，就差舆图。</p>

“找不到吗？”</p>

严君仆一向是悠闲自在、从容淡定的，但此时他的国字脸上那一双浓眉如待出的利剑，裹着戾气和风暴。</p>

沈连翘空着手站在屋内，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塞进葫芦里，沮丧沉闷透不过气。</p>

“别慌，”严君仆道，“没有舆图，我们还可以搜山。只不过慢一点，就算再慢，也会找到世子爷。”</p>

不，对于有可能重伤的人来说，慢了一步，便是生死之别。</p>

“严管家，”沈连翘攥着的手松开，紧咬下唇的牙齿也松开，忽然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下。”</p>

在十万火急之时，等一个人吗？</p>

严君仆正要说他等不得，忽然看到沈连翘走到书案后，推走上面的杂物，铺开一张纸。</p>

砚台里还留着昨日未干的残墨，她用毛笔蘸水胡乱在里面蹭几下，便提起笔。</p>

严君仆忽然明白沈连翘要做什么。</p>

这姑娘的记性很好。</p>

她能用十几天学会分辨金银、算账记事；她记得数百件首饰的材质、配件以及价格；她甚至认识每一个贵人跟着的奴婢，能在那奴婢来取货时准确无误送上首饰。</p>

那么她或许……记得一张看过的舆图。</p>

严君仆屏声静气站在书案后，看着沈连翘落笔。</p>

峰峦叠嶂，那是山的走势；羊肠鸟道，那是路径狭窄；高低错落，那是地形有差；方正幽深，那是皇陵要址。</p>

她不善书法，然而落笔却如游龙入水；她不懂书画，然而描摹却像誊抄原稿。</p>

严君仆不由得开始为她研墨。</p>

沈连翘凝神绘制舆图，甚至把昨夜孔佑的标注也认真写出。</p>

在一处山崖，他写道：“哨卡，勿近。”</p>

在一处空地，他写道：“无障，勿进。”</p>

在一处山洞，他写道：“可藏。”</p>

在一处水涧，他写道：“险地。”</p>

还有一处看起来很寻常的山路，他画了一把弩弓。</p>

沈连翘笔不停，心不停，直到画完整幅舆图，才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严君仆道：“对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