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泊舟靠近他耳侧，温热地吐息着。</p>

他脑子里轻飘飘的，眼神涣散，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p>

他想起了辜州那年冬天，他和母妃坐在殿内，旁边烧着炭火，两个人沉默地对坐。他们身旁放着一锅白汤翻滚的炉子，炉子里是母妃亲自炖的羊肉汤。</p>

他们一起等，等着和都指挥使喝完酒的父亲回来，一家人吃饭，说些话，渡过冬夜等来春天。</p>

可他们等来的却是父亲被都指挥使刺死的消息。</p>

那天突然开始兵荒马乱，蔺泊舟在前长史的主持下承袭父亲的王位，接手府事，杀伐决断弄死掌着十万卫所军的指挥使兼总兵，消息震动朝廷。</p>

也是那时候，崔阁老注意到了远在辜州，有一位年轻但又出众的皇族王爷。</p>

从那以后，得到崔阁老援引，蔺泊舟踏足凌霄，反傀儡为权臣，处理阉宦，制衡党争，执掌廊庙长达六年。</p>

再然后，出征辽东平乱异族，鲜衣怒马。</p>

……可他和母亲坐在殿内，静静听着屋檐的积雪，等候父亲归家的落寞的下午，就这样被他遗忘了。</p>

——可这，不是孟欢等他回来，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吗？</p>

蔺泊舟……</p>

你好糊涂。</p>

妻子尚不能保全，怎配心怀黎庶苍生。</p>

眼前一阵阵眩晕，蔺泊舟心口涌起滔天的涟漪，他遏制不住地频频咳嗽，唇色变得惨白如纸。</p>

孟欢拧了张热帕子过来给蔺泊舟擦脸，见蔺泊舟修长的手指搭着额头，冷汗沿着俊削的下颌滚落，唇色变成了蜡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忽然变得疲惫虚弱至极。</p>

“夫君，你怎么了？”</p>

蔺泊舟深呼吸着，没有答话。</p>

孟欢一拍额头：“完了，不该让你喝酒！”</p>

蔺泊舟体内本来就紊乱，应该用清淡的饮食调理，每天喝些温水，伴着药汤，过平静的生活来治愈，怎么能突然喝下如此烈性的酒，剂量还那么多！</p>

蔺泊舟再咳嗽了声，眉头蹙起，轻轻呼吸时，调头转向了床下，猛地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p>

孟欢眼眶顿时红了，手足无措道：“夫君，夫君！我去叫大夫，现在就去——”</p>

他转身时，手腕被蔺泊舟牵住。</p>

蔺泊舟抓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力道不重，浮着青筋，却把孟欢的手腕攥得很紧。</p>

他说：“不怪那坛子酒。”</p>

他接过孟欢掌心的帕子，放到唇边擦去了血迹，动作带似乎娴熟，也很冷静沉稳，一下子没了方才的疲弱，动作优雅利落。</p>

擦干净血迹后，他笑了笑，温声细语：“吓坏了？”</p>

孟欢怔怔地看他。</p>

黯淡的光影中，蔺泊舟撑身半坐。眼睛明明看不见，可眸子里倒映着点点烛光敛起微火，转向孟欢时神采奕奕，却给了他一种正专心致志盯着他的兴味感。</p>

“……”</p>

孟欢抿了下唇。</p>

这个洋溢着莫名焦躁的兴奋感的蔺泊舟，跟孟欢刚穿书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游走在诡异的光明和黑暗边缘，优雅又娴熟，让他觉得，像是戴着慈善假面的恶鬼。</p>

孟欢呆着：“夫君，你，你没事了？”</p>

“为夫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多吐几口血也无妨。”蔺泊舟伸手，触摸到了孟欢的脸，“以前复发了眼疾，没有哪次不吐血。淤血吐出来了，身子也快好了。”</p>

他手心沾上了凉掉的眼泪。</p>

孟欢吓坏了，眼泪掉的满脸都是。</p>

蔺泊舟声音低了些，似乎好笑：“吓成这样？”</p>

孟欢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可是，可是你，刚才真的吐血，看起来很严重，好像要死了一样。”</p>

“为夫以后当心。”</p>

“不是你的错，”孟欢摇头，“都怪我，怪我故意让你喝酒。”</p>

他忍不住，眼泪汪汪往下流。</p>

“如果你出事，我也不想活了。”</p>

沉浸在悲伤当中，孟欢扯着帕子，闭上眼，声音都在发抖。</p>

屋子里安静，缝隙里吹来几缕寒风，夹杂着孟欢呜呜咽咽抽泣的声音，伤心极了，比当事人蔺泊舟还要伤心。</p>

蔺泊舟似是无奈，唇瓣轻轻抿了一下。</p>

有股黑暗泛着涟漪，从很深的地方漫了上来，先漫过他的心脏，再漫过他的咽喉，直到涌入了他的双眼之中，让他陷入了阴暗湿冷，快要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p>

黑暗将他全部湮没之前，蔺泊舟扣着孟欢的手腕，将少年牵着轻轻搂进了怀里。</p>

蔺泊舟抱着他，抱得很紧，他病弱无力了这么些天，此时头一回感觉浸润在黑暗中，手中全是力气，牙齿也尖痒难忍，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撕碎。</p>

他抱着孟欢，像捧着唯一的光源。</p>

在他耳畔，轻声说：“没有人能伤的了你。”</p>

顿了顿，又道，“夫君也会好好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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