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 布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p>
一条小小的人影走在雪地里，嘴里呵出热气, 脸颊泛红, 顶着满头的鹅毛大雪到了回廊底下，帽兜里堆满雪絮。</p>
是孟欢。</p>
他拨拉身上的雪，管家正在指挥下人们搬运花盆。</p>
“往这边放。”</p>
“那边, 那边, 对着台阶……”</p>
“嗯，这样就整齐了。”</p>
他回头看见孟欢，露出笑：“小先生来了。”</p>
“孙管家辛苦。”孟欢看着他说，“我来是奉夫人命，今天来给总兵大人画画的。”</p>
不知不觉，孟欢来总兵府好几天了, 前两天刚画完夫人的像，夫人满意, 说是让总兵也画一张，让他近日准备好。</p>
他出门时, 雪大的紧, 蔺泊舟给他拍了拍衣裳,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闹得孟欢现在拍着衣裳上的雪, 不自觉又想起了蔺泊舟。</p>
……总感觉从那晚蔺泊舟喝醉以后，整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同样柔情似水，但好像没那么阴郁了。</p>
挠着脑袋回忆时，耳中听到孙管家苦闷的声音：“今天这画画不成了, 我正想找人告诉小先生，没想到你先过来了。”</p>
孟欢不解：“啊？为什么？”</p>
“老爷突然有要事，怕是领兵出城了。”孙管家不好说得太多，压着耳朵，凑到他耳朵边，“小先生待在府里不知情，最近坼州出了些乱党，有人说，摄政王造反啦！”</p>
空气安静了几秒。</p>
有一段时间没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孟欢差点儿没意识到这是蔺泊舟，等他愣了两三秒反应过来，脑子里好像嗡了声，跟打雷了似的，一片空白。</p>
孟欢仰着脸，雪落到睫毛上，显得脸蛋红眸子黑润。他深呼吸着确认：“谁造反？”</p>
“摄政王，”孙管家也不太敢议论，只是闲谈，“我也是听外面的人讲，坼州逃难来人，说摄政王的兵和朝廷的兵打起来了，不知真假。你说，辽东本来就在打仗了，外人打咱们，怎么自己人又打起来了？”</p>
他语气不胜唏嘘。</p>
听他这么说，不确定总兵府是否也危险了起来，孟欢紧张舔唇：“总兵大人去打摄政王了？”</p>
孙管家：“这我一个下人就不知道了。”</p>
孟欢心情有些复杂，感觉极度微妙。</p>
就像一个人穷得喝稀饭下咸菜吃了半个月，突然有人跳出来，说这人是超级富豪。</p>
他和蔺泊舟一路逃难到城里，蔺泊舟瞎着眼睛，形容狼狈，为了混口饭吃自己甚至卖画为生，就这，蔺泊舟居然能被传出要造反的恶名？</p>
太离谱了，孟欢得把这件事告诉蔺泊舟，道：“既然总兵大人不在，那我先回去了。”</p>
孙管家愁眉苦脸，也不阻拦：“好，小先生多歇息。”</p>
孟欢跑回了院子。</p>
蔺泊舟眼睛还没好，一身白袍坐在桌子旁，守一锅温热的汤。往常孟欢回来时蔺泊舟大概率是坐着若有所思，神色冥想，可现在他要么煎药，要么温汤，一派闲适无聊的姿态。</p>
孟欢跑得急，一脚踢上门槛，哎呀了声扑进他怀里：“夫君！”</p>
他呼吸发热，喉头滚动。蔺泊舟接住了他，察觉到孟欢袖中身体的高热，长指轻缓地捋他的耳发。</p>
安抚完情绪，才温声问：“怎么这样着急？”</p>
孟欢如实道：“他们说……”</p>
咬了下牙，才道：“说你造反。”</p>
问题真的很大。</p>
没想到朝廷的翻覆竟如此波谲云诡，不久前蔺泊舟还是宣和帝口中的“社稷之幸”“苍生之福”，这才多久，蔺泊舟竟然就成人人唾弃的造反者了。</p>
蔺泊舟暂时没有说话。</p>
他神色平静，眉眼半遮在阴影中，鼻梁高挺，露出半截下颌。</p>
孟欢小心看着他的脸，喉头喘气，心口梗得说不出话。</p>
蔺泊舟这段时间事业不顺，身体也不健康，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倒霉透顶，扛着这许多压力，再加上这一条跳进黄河也难洗清的造反罪名，恐怕更要雪上加霜。</p>
“你别生气，”想起蔺泊舟气吐血的事，孟欢建议，“到时候跟宣和帝解释清楚就好了。”</p>
蔺泊舟拨弄他的头发，不解释，反似笑非笑。</p>
“没什么好气的。”</p>
“回来了就坐下休息。”他道。</p>
孟欢坐下，紧张地看他。</p>
“谁说我造反？百姓说我造反，还是军队说我造反？凡事要拿证据，”蔺泊舟淡淡道，“王府护卫也许和团营起了冲突，但张虎是聪明人，不会做出失了分寸的事。”</p>
孟欢怔住：“那……”</p>
为什么造反的名声会四处传播？</p>
蔺泊舟道：“恐怕还是有人想杀我，故意传出谣言，以便名正言顺。”</p>
蔺泊舟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想害他的人恶毒之心昭然若揭，只有把蔺泊舟的名声抹得越脏，杀他才越顺应民心，越能博得名声。</p>
不过这种谣言，倘若没有证据也极好攻破，毕竟只是一种政敌攻讦的借口。</p>
孟欢松了口气。</p>
他刚想说：“那就没事了。”</p>
耳边，蔺泊舟轻轻捋他的鬓发，语气沉静：“让他们闹，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就怕他们事情闹得不够大。”</p>
“什么？”</p>
孟欢讶异地侧过头看蔺泊舟。</p>
阳光照到蔺泊舟的脸上，他半垂着头，眉眼染了淡淡的阴影，神色平静异常，鼻梁到下颌染了一线清晰的线条，像是垂头虔诚礼佛的菩萨，儒雅清正。</p>
可这话里，却透着一丝来自地狱邪魔似的诱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