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泊舟摸到了他的脸,缓缓抚过耳垂。</p>
“欢欢最厉害。”</p>
“那我能不厉害嘛。”孟欢语气得意。</p>
他牵着蔺泊舟站起身:“走咯,换地方住。”</p>
他俩只有小小一个包袱,走到店门口,老板还问:“在总兵府找到事做了?”</p>
孟欢点头:“对。”</p>
老板啧啧:“失敬。失敬。”</p>
天色晚,路上行人稀少。</p>
孟欢牵着蔺泊舟,就得意:“我是不是厉害。”</p>
“嗯,好厉害。”蔺泊舟摸他翘起来的小呆毛,“没有欢欢,为夫可怎么活?”</p>
语气也带着清浅的笑意,温柔如水。</p>
“你放心吧,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喝!”</p>
蔺泊舟再应声:“这辈子和欢欢成亲,是为夫八辈子修来的福气。”</p>
“那我棒不棒!”</p>
“棒,欢欢最好了。”</p>
这一顿夸,夸得孟欢飘飘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p>
少年模样清秀俊美,得意的冒泡,笑出一排白净的牙齿,像只翘起尾巴求摸摸头的小猫。</p>
蔺泊舟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情景,唇角也不觉抬起。</p>
他们从总兵府后门进去,幸好是夜里,遇到的人不多,被分配进了一间小院子的屋里。不用说,这院子里住的全是总兵府清客。</p>
有被褥,烧热的炕,脸盆和烧水的炉子。</p>
空间也大。</p>
最重要的是,桌上还放了一盆炖好的萝卜炖羊肉和白米饭。</p>
门口站了个婆子,说:“总兵昨天刚杀了两头羊,给府里人分食取暖,你来的正巧。”</p>
热腾腾的,冒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p>
孟欢人都要被熏晕了,迷迷糊糊,道谢后关上了门。</p>
一关门,孟欢立刻不淡定了:“哥!肉!”</p>
孟欢牵着他坐下,“呜呜呜呜,我们有肉吃了呜呜呜!好久没吃顿饱饭了。”</p>
孟欢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p>
好像倒霉透顶时,突然捡了一张彩票。</p>
蔺泊舟眉眼垂敛,唇角笑着:“欢欢今晚多吃些,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画像。”</p>
面色轻松,却无意识攥紧了手指。</p>
“嗯!”</p>
孟欢往他碗里舀热汤:“先来点汤垫垫胃,免得清汤寡味了几天突然吃大油,闹肚子。”</p>
喝汤,再吃素萝卜。</p>
羊肉汤炖的雪白细腻又浓郁,浮着些油星点子,撒了一把翠绿的大葱,油腻的味道被解开了,喝起来绵密又温暖,熨帖暖胃。萝卜炖的烂,咬一口入足了味儿,裹着浓郁的羊肉味,入口即化。羊肉几乎没有腥膻味,吃着也十分合口。</p>
孟欢美滋滋:“这炖的比王府的都好吃。”</p>
蔺泊舟面带着笑,修长的手指执着筷子。</p>
他心口的石头却沉到了低。</p>
论起美食,王府的东西当然远超其他地方。</p>
孟欢是一路逃亡,餐风宿露,太久没吃好吃的东西,有些分不清楚了。</p>
蔺泊舟:“这里的好,王府里的也好。”</p>
“我就觉得这里的最好吃嘛。”孟欢撇唇。</p>
蔺泊舟柔声安慰:“好,回去再尝尝,到底哪儿的最好吃——”</p>
说到这里,他话头顿了一下。</p>
王府的美食,自然可以碾压任何府邸,可要是细说起来,绝对不是最好的。</p>
——最好的是皇宫。</p>
宣和帝享用的一切锦衣玉食,臣子无法逾越,都是最顶级,最完美,最用心准备的。寒冬腊月,他和孟欢吃着一盆萝卜炖羊肉,觉得运气极好,可在皇宫里,这只是寻常不过的一件美食。</p>
忍不住开始思索,宣和帝此时在干什么。</p>
倒霉的难民被异族人驱策,尸体填满沟壑,运气好的难民逃出城池,被土匪劫掠,被风雪摧残,住在狭窄的底楼,民不聊生。而宣和帝处于温暖的宫室之中,披着狐裘,烧着炭火,备受宫女拥戴,不理朝政,只想着与人下棋。</p>
蔺泊舟筷子停了一下。</p>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睫垂着,静对这一锅热腾腾的菜。</p>
孟欢往他碗里舀汤:“怎么啦?怎么发呆了?”</p>
蔺泊舟眉眼的戾气褪去,温和无害地笑了笑:“在想些事情。”</p>
“想什么?”</p>
蔺泊舟怔了怔,像是不解:“我是个怨气极重之人吗?”</p>
孟欢抬头,不解,看着他:“啊?”</p>
从为政之后,蔺泊舟便屏蔽了耳目,不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污名,辱骂,和误解,把精力全都放在治理朝政上。</p>
他不在意庸人的看法。</p>
对宣和帝,也只有守成之君的期待,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能听得进建言。</p>
所以,哪怕宣和帝无能庸碌,蔺泊舟对他并无太多怨气。</p>
但现在……</p>
蔺泊舟开始恨,开始恼。</p>
他恨如此无能之人,却是九五至尊。</p>
他恨如此轻薄之人,一句话,把他和他爱的人伤得这么深。</p>
他恨宣和帝执掌权柄,却用成了刑棍,不知轻重,肆意挥毫。</p>
按理说,对如此倒行逆施,蔺泊舟应该早就在史册和人心中看惯了,心如止水才是。</p>
为人臣者,最不该对君生出怨憎之心。</p>
孟欢还是不解:“你哪里怨气重了?”</p>
蔺泊舟算是相当荣辱不惊、淡薄沉静一男的了,一路逃命,没听他说过几句抱怨诉苦的话,只有对孟欢心疼得受不了,神色才稍有恻隐。</p>
“也许不是。”</p>
蔺泊舟眉眼染着阴影,唇瓣抬起,莫名发笑:“最近什么也不做,总是静坐着,容易想东想西。”</p>
孟欢捏着筷子看了他会儿。</p>
他也觉得,自己出门赚钱,蔺泊舟在家里坐着,一坐一整天,好像特别可怜。</p>
少年的声音响起,脆生生的,有点儿犹豫。</p>
“夫君。”</p>
蔺泊舟手指攥紧:“嗯?”</p>
“你很寂寞吗?”</p>
www.yqxsg.cc。m.yqxsg.c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