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p>
孟欢道谢, 端着两碗面回了帘子里。</p>
房间内空间局促，人只能待在小小的一方帘子里，特别像被抓去打黑工, 不得不待在船舱的难民。</p>
虽温暖些，却连阳光都晒不到。</p>
这个地方根本没办法住人。</p>
孟欢扒着床铺，望着蔺泊舟的眼睛：“下午我去总兵府看看，你乖乖的，等我回来。”</p>
事已至此，蔺泊舟垂首，点了点头。</p>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p>
不知怎么，前端蔺泊舟身体无碍, 矜贵万方，带给人残忍掠食者的压迫感，与现在满脸倦容躺在榻上, 病骨支离, 倒也并不违和。</p>
孟欢还挺喜欢这种包养男人的感觉。</p>
——如果有钱就更完美了qaq。</p>
不再胡思乱想, 孟欢出门打听, 到了总兵府门外。</p>
和他预想有些不同，门外站了不少斯文读书人，饿得面黄肌瘦, 手揣在袖子里，跟门房说话。</p>
“学生求见总兵大人。”</p>
“不知贵府还缺不缺文书？学生读过书，识得几个字。”</p>
“学生想向总兵大人献策, 可解辽东之急。”</p>
“……”</p>
门房摇头, 满脸不耐烦。</p>
“也是没饭吃了，个个都来投奔总兵，平时怎么看不见有人献策, 解辽东之急？打仗时候，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没用了。”</p>
“……”</p>
一番话，说的大家面红耳赤。</p>
很难听，但是好像又有点儿道理。</p>
孟欢正站在人堆里，茫然地探头探脑，张望着眼，也被门房凶了一顿。</p>
“……”</p>
不妙。</p>
看来大家没饭吃，都想投奔总兵府，这会儿总兵府不愿意接纳人了。</p>
但总兵府估计是城里唯一一个还有闲差的地方，孟欢被阴阳怪气，也没急着走，花钱买了纸笔，就地将这总兵府大门勾画，画成了一张图。</p>
他带着图，再去找门房：“我画画是不是挺好看？”</p>
门房新奇地看了两眼，摇头：“好看，但我说话不算数。”</p>
孟欢只好拿着画等着。</p>
等一个说话算数，又欣赏他的人。</p>
不片刻，门里走出个穿棉衣的男人，收拾得整齐，他把门外蹲着的读书人望了一圈，说：“各位都回去吧，如今战事紧张，总兵府里日子也紧巴，供不起诸位了。”</p>
大家唉声叹气。</p>
这人转身要走，看到一旁举着画的孟欢。</p>
注重写意的水墨，屋檐积雪，庭前落叶，笔触既有潦草也有细腻，初看像是速写，但有许多细节，堆砌极为华丽，甚至故意炫技。</p>
跟他们平时见到的山水画不太一样。</p>
管事的看了看他：“你这画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颜色——”</p>
这评价，果然外行人看热闹。</p>
孟欢连忙解释：“因为没有颜料，有的话当然会是彩色。”</p>
管事的一顿：“能画人吗？”</p>
这就是孟欢的强项了，他点头：“能！！！”</p>
“进来。”管事的示意他。</p>
孟欢跟着他，从侧门进了总兵府。</p>
管事的说：“我姓孙，你叫我孙管家就行。”</p>
孟欢说：“晚辈姓陈。”</p>
孙管家点头，走到了院子里，有人支起了画架：“还不知道陈小兄弟画人到底怎么样，现在先演示一番，可以吗？”</p>
这应该是考验。</p>
如果自己画人过关，应该就能在这谋得一份差事了。</p>
为了自己的饭碗，为了背后养着的男人，孟欢拿起画笔，紧张得有些额头冒汗。</p>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孙管家的位置，以他为人物，配合着背后的屋檐和楼阁，飞快地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开始描画和勾勒。</p>
时间流走，孙管家先去忙碌，临近太阳落山时又回来，孟欢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免得墨水晕开，手背殷红。</p>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失去知觉的机器，不停地添加着线条，勾勒，从上至下——</p>
“好，画的好。”背后响起孙管家的声音。</p>
孟欢回头，他满脸笑容：“陈小兄弟画的真不错，”他仔细看画，“连我一个下人都有了几分富贵之气，那要是换成夫人——了不得了不得，夫人肯定满意。”他说完，示意下人，“拿给夫人看看。”</p>
没一会儿，下人回来了：“夫人喜欢得紧，说，明早就画。”</p>
孙管家对孟欢更尊敬。</p>
孟欢心情忍不住激动。</p>
雪地里，他脸冻的通红，此前是被冷风吹的，现在却洋溢出了几分喜气：“太好了！”</p>
“陈小兄弟现在住在哪里？明天早上我找人来接。”</p>
“来福客栈，”孟欢忍不住卖惨，“住最底层的八人间，我和我哥逃难来的，身无分文，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卖艺谋生。”</p>
像孟欢这样有技艺在身的人，总兵府接待了许多，无非是为了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才会为总兵府效力。</p>
孙管家了然地道：“这年头，是这样的。后院还有几间空房，陈小兄弟要是不嫌弃，可以接哥哥过来。”</p>
孟欢心脏砰砰直跳。</p>
明明是冰天雪地，他浑身却涌出热意，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点头。</p>
“对了，请问小兄弟是哪里人？”</p>
一路，孙管家大概打听着孟欢的来路。</p>
这些府里人，也是粗中有细，对孟欢要有个大概的底细，否则惹了麻烦就要坏事。</p>
孟欢怕越撒谎越容易被戳穿，便说，是京城人，来辽东投奔亲戚，结果路上遇到兵燹，和亲人们走散了。</p>
应该是说服了孙管家，他没再问。</p>
天色接近傍晚，街道积满了落雪。</p>
孟欢一路往客栈里跑，感觉自己特别像在外面搞了大钱急不可耐回家给媳妇分享的男人，冷风吹了满脸，浑身却是暖洋洋的，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p>
掀开帘子，孟欢气喘吁吁：“哥，我回来了！”</p>
帘子里十分安静。</p>
蔺泊舟肩身披着雪白内袍，端坐床铺，孟欢走的时候他是这个姿势，几个时辰后回来，他还是这个坐姿，似乎一直在等。</p>
他眉间泊着暗淡的光影，鼻梁犀挺，唇瓣抿紧，像是黑暗里的一尊玉佛。</p>
听到声音，涣散的眸子转向孟欢的方向，语气松缓了些：“回来了？”</p>
一瞬间，孟欢鼻尖发酸，握着他的手：“哥，让你久等了。”</p>
蔺泊舟声音含笑：“这不是回来了吗。”</p>
孟欢抑制住泛热的眼角，就很想黏着他，亲了亲他的手背，语气又兴奋了很多：“我下午去总兵府找事情做了，给夫人画画像，管家给我们提供了住处，现在就可以搬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