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 正是荒野一天最热的时候。往常冯守喜欢把自己整个泡在水池里，又消暑又舒服。水池里的水同星星湖相连，清亮而澄澈, 温柔地拂过他, 让他有种在母亲怀抱的感觉。</p>
有时候冯守不免想，其实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有吃有喝有人陪着自己聊天，并不比青古拉差多少。当然如果陪着自己聊天的人是顾霜，而不是韩为就更好了。</p>
隔着栖身的小水池，冯守和韩为大眼瞪小眼，这还是韩为从雪山回来他第一次见韩为，总感觉韩为看他的目光透着古怪。</p>
“怎么？”冯守等了半天不见韩为开口，忍不住问。</p>
“你的状态要比我想的更好。”韩为沉声道。</p>
冯守咧嘴：“老顾没跟你说嘛？我现在已经可以脱离水池在岸边小范围活动了。”他说着从水池起身, 真的站在了岸边的土地上。世界的悲鸣回荡在耳边, 一种不同于星星湖的情绪从大地泛起, 宁静又平和，抚慰了他脑海的痛苦。“我能感觉到脚下这片大地的意识在不断增强, 你也感觉到了吧？”</p>
源于最初的误会, 冯守一直以为韩为可以和他一样同这个世界产生共鸣。他说着语气中透出一丝喜悦：“只要这片大地的意识不断延展，在祂的庇护范围内我就可以活的像个人, 而不是天天泡在水池子里。”</p>
他在韩为面前转了一圈, 证实自己完全可以控制住嗜血的本能。</p>
“不错。”韩为认可道。</p>
冯守咧嘴笑笑, 想到什么：“对了，雪山上是出什么事了吗？前几天晚上雪山那边有一股庞大的意识覆盖到了这里, 甚至压过了世界的悲鸣。”</p>
“什么意识？”韩为跳过前一个问题问。</p>
冯守撇撇嘴，猜到韩为并不信任自己，依着他以前的脾气, 他早就冲着韩为翻白眼了，但谁让他现在寄人篱下呢。他努力回忆着：“一股干净的、纯粹的，充斥着喜悦的意识。有些像是星星湖给我的感觉，但要比星星湖庞大的多。”</p>
韩为刹时想到了少年说的小苗。相比雪山灵的暴躁，小苗更符合冯守的描述。少年说他也不知道小苗是什么，但小苗扎根雪山的那天晚上，根系延展，好似整个荒野都在小苗的脚下。</p>
无论是星星湖、大地还是雪山，祂们是不同独立的个体，又好似小苗的一部分。</p>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p>
“不用谢。”冯守挠挠头，“小唐也没事吧？”</p>
“没事。”</p>
他提到少年，韩为整个态度温柔不少。两人又说了几句，韩为准备要走，临了看向冯守：“忘了跟你说了，你并不是异变过程中唯一保留神智的人。”</p>
“还有谁？”冯守豁然问道。</p>
“他叫亚。”</p>
……</p>
“亚，见信安好。</p>
大鹰已经把你写的信送到了我的手里，它的出现把大伙都吓了一跳。我们从雪山离开，回来的一路上都很顺利，中途飞艇在青古拉总部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我还见了阿吉一面。</p>
这是我头一次去青古拉总部，阿吉说青古拉总部所在的小镇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说不定你以前也去过……你还记得我送你的苹果苗吗？阿吉手里也有一株，他把苹果苗移植到了院子里，长得十分茁壮。你也要记得给苹果苗换个地方，等过几年雪山就可以吃到苹果了……”</p>
写完最后一个字，唐令放下笔，托着下巴看向了窗外。夕阳西坠，紫色的辐射云层铺满了天空。荒野今天的天气不错，不知道雪山如何？亚现在做什么？</p>
他在雪山上的时候怀念避难所的生活，等回了避难所又觉得雪山上其实也不错。人永远都是这样得陇望蜀，想到这里唐令微微笑了起来。他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又把写给亚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p>
事实上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写信。在地球世界大家习惯了短信和电话，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其实这个世界也是这样。起码他知道的沉默团内部建了好几个频道，日常联系都在频道内，方便又快捷。</p>
确定想说的话都说了，他把信叠好，准备明天让大鹰带给亚。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六点，他顺手点开通讯仪，里面有一个新建的频道，成员只有两人，他和韩为。</p>
其实最初唐令是打算建一个“家人”频道，把老人和韩为拉一起。但五号避难所和沉默团总部基地离得稍微有些远，信号并不是一直都能保持通畅。而且老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和韩为的关系，只能等老人搬到五号避难所再说。</p>
想了想，他戳着韩为的头像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p>
通讯仪很快震动起来。他点开，韩为的声音传出：“大概还有半个小时，饿了？”</p>
唐令摇摇头，又想到现在不是通话中，韩为看不到，继续发送着信息。“不是饿，我下午去石头屋了，还有一些蘑菇可以吃，晚上你喝蘑菇汤吗？”</p>
“好。”</p>
挂断通讯仪，唐令心里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以前在地球世界，他回家晚了，或者父母回家晚了，都会这样说一声。当时他不觉得什么，但等他孤零零来到这里，才恍然意识到有人惦记着你，有人等你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所幸他运气不错，先遇到了老人，又遇到了韩为，要不然他一个人没有家人，想想也太可怜了。</p>
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他看了眼时间，现在煮蘑菇汤好像有些早。想了想他默念着山海章，出现在了山海章之内。</p>
周围景色瞬间变幻，由荒野变成了雪山。一座座巍峨的雪山耸立，浅灰色的冰川在夕阳下灼灼生辉。巨大的落日沉没于雪山顶部，小苗立在那里，落日余晖好似成了它的背影。</p>
“你好啊。”</p>
唐令一步踏出，站到小苗面前。</p>
小苗高兴地抖了抖叶子，漫天的雪花落下，唐令轻轻笑了起来。</p>
“我回荒野避难所了。”他是特意来跟小苗说一声的。离开雪山之前，他已经告诉小苗要回避难所了，但他觉得回来也应该跟小苗说一声。从昨晚回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刚刚才有时间进入山海章。</p>
有风吹过，小苗的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p>
唐令伸手戳了戳柔软的枝条，回头望去，雪山脚下的荒野一望无际，褐色的荒野看不到任何色彩，直到远处有金色的光点亮起，好似星辰坠落。他知道那里正是避难所的方向。</p>
收回视线，唐令曲腿坐到了小苗面前。尽管知道小苗扎根雪山是它自己的选择，并且他只要进入山海章就能看到小苗，但唐令还是有种他和小苗分隔两地的感觉。</p>
“你一个在雪山上会不会觉得孤单？”他轻轻靠着身后的小苗问。</p>
一根细细的枝条垂在他的肩膀，小苗愉快的情绪传递了过来。唐令卷着枝条说道：“小苗你要是孤单了，可以看看亚看看大鹰。”</p>
下一刻金色的光点从地下泛起，在半空凝聚成一</p>
头巨大的飞行异兽。飞行异兽身上的毛掉了不少，正围绕着小苗不断发出欣喜的叫声。</p>
咦？</p>
唐令起身朝着飞行异兽看去，对方似乎看不到他。他恍然，假如山海章内是真实世界的投影，那是不是说明外面的世界里大鹰正像这样围绕着小苗飞。</p>
他伸手轻轻够着戳了下大鹰，手指穿过金色的光点，大鹰身体立刻缺失了一块。唐令若有所思，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以前都不知道。不过转念也可能是小苗开发出来的新能力。</p>
“是不是？”他轻轻戳着小苗问。</p>
小苗抖了抖叶子，唐令想到什么：“能看到亚吗？”</p>
恍惚间他离开了雪山最高峰，出现在一座小矮峰上。金色的光点从地下泛起，亚出现在了唐令面前，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尸鬼。</p>
“亚？”</p>
极境群山中，曾经坠毁魔动飞艇的那座山峰上，亚正佝偻着腰蹲在地上，在薄薄一层积雪上写字。</p>
“人！”</p>
他指着写好的字对着旁边的小尸鬼道。</p>
小尸鬼歪着头，黑色的眼睛里是全然的懵懂。他似乎对认字没什么兴趣，伸出细长变形的手把亚写好的字弄得乱糟糟。亚耐心地又写了一遍。</p>
“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