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暖炉里又添了几块炭火,烧得屋子里头暖烘烘的。</p>
坐在矮桌旁的男子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并未完全褪下，只微微敞开衣领,如仙鹤扬起一段雪白的脖颈，露出胸前一小片光洁的皮肤。</p>
闻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领口下一截微微凸起的锁骨,苍白的皮肤覆于其上,凹出一小块来,浑似能在上头蓄起一泓清水似的。再往下便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虽然清瘦,但皮肤下竟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倒是不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那样瘦弱。她不禁想起在沂山的山神庙里大早上撞见他在树底下打拳的样子,没想到就那种慢吞吞的拳法,还真能练出几分力气来。</p>
她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子。在山里的时候，一年到头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们,大多光着膀子，比他还要更健硕一些,不过没有他白。他白得跟块上好的玉似的，一看便是一年到头都规规矩矩穿着衣裳,从没晒过太阳的。</p>
卫嘉玉像是终于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催促道：“可以开始了。”</p>
“你急什么？”</p>
闻玉回过神,她那点儿刚冒出头的羞赧,如气泡一般全叫手里的细针戳破了,只一门心思地伸出手隔空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会儿。恨不得眼前的是具清清楚楚的白骨架子,好叫她一眼找到第二根肋骨的位置。</p>
她伸出两指在半空中比对了半天,好不容易确定了位置,终于落在他的胸口上。</p>
屋外朔风不绝，屋内却如阳春三月。</p>
因为紧张，闻玉感觉手心出了些薄汗，指腹的温度都要比以往高上一些，几乎有些灼人了，连带着叫原本只着一件中衣的男子体温都陡然升高了些。</p>
卫嘉玉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这或许并非是个好办法。尤其是她还总是摸不准位置，手指在肋骨间来回移了几寸，总觉得她那双手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骨肉摸到了他的心脏似的，说不出是哪个更烫一些。</p>
这确实是在罚他。</p>
卫嘉玉垂眼看着女子的发旋，再往下便是她颤动的眼睫和挺翘的鼻梁。她一心一意地盯着他胸口肋骨的位置，想要找准那一个针眼大小的穴位，于是唇角紧抿，呼吸吐纳虽已压至最轻，但吐出的热气仍像羽毛那样拂过他皮肤的纹理，叫他不自觉蜷起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p>
银针刺破柔软的皮肤，停在皮下半寸的位置。女子松开手，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处，确定没有出血之后，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早已叫汗打湿了一片。</p>
卫嘉玉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和她靠近时叫人难以忽视的灼热吐息相比，银针扎入穴位的刺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不容易等她退开一些之后，他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放松下僵硬的肩膀，声音略显低沉地鼓励道：“记得不错。”不等她开口，又说，“接下来是玉堂穴下一寸。”</p>
“我已经记住了。”她退开些，扬起头来皱眉看着他。</p>
卫嘉玉不为所动：“你既然记住了，还怕什么？”</p>
“你就当真不怕叫我扎出什么问题来？”</p>
“我在药宗学过针灸之法，你只按着我说的位置下针，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卫嘉玉语气虽和缓，但态度却很坚定，俨然是一个不留情面的先生，铁面无私。</p>
闻玉一双漆黑的眸子瞪着他，见他心意不改，像是叫他气笑了，咬牙道：“行，只要你不担心，我有什么好怕的！”</p>
她一股火气叫这屋里的暖炉拱上来，解开了身上的外袍丢在一边，低头卷起了袖子。</p>
卫嘉玉在她脱去外袍时下意识的转开眼，再回神就已经见她大刀阔斧地坐在了自己跟前，手中捻着银针，一脸肃然道：“玉堂穴是吧？你等着！”</p>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拿着的是把刀，要朝他心口捅进来。</p>
卫嘉玉叫她这副模样引得失笑，终于分散了些注意力，可没等他笑意泛上唇角，便忍不住闷哼一声。</p>
银针刺入皮肤，这一回下针处却突然冒出了血珠子。闻玉一慌，连忙将那针取出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下针处没一会儿便青了一小块。</p>
卫嘉玉低头见她咬着下唇，一脸懊恼地盯着那一小块泛青的皮肤，像能将唇咬出血来似的，还要反过来安慰：“无妨，只瞧着有些吓人——”</p>
闻玉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待他闭上嘴，这才又低下头重新在脑海中细细将玉堂穴的位置回忆了一遍。这一次花了更多的时间确定穴位，像是要透过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看清底下盘根错节的血管一般。</p>
她抚摸他如同抚摸着一块上好的玉，触手生温，心无杂念，却不知道本该泥塑木雕的菩萨却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镇定。他像一尊无欲无求的案台玉佛任她施为，只在她伸手触上自己的胸膛，又小心翼翼地扎针时，绷紧了身体抿着唇角别开了视线。</p>
“……接下去刺太溪穴下一寸。”</p>
“华盖穴半寸。”</p>
“气户。”</p>
……</p>
屋中烛火跳动，起初还不时传出几道抽气声，到后来除了卫嘉玉一声短过一声的指令之外，便没了一点儿声音。</p>
等最后几处穴道认完，闻玉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对方身上的银针收回，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p>
“方才说的可是都记住了？”</p>
“嗯。”闻玉应了一声，只低头将针放回布包里去，也不抬头看他一眼。</p>
卫嘉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像在生气，低头见她腮边一颗汗珠沿着下颔滑落，伸手用衣袖替她拭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