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老板的一声吆喝,几盘子泛着油光的红润酱肉拼盘送到了桌上。小肘油皮光亮,肥瘦相间,熬煮了许久半透明状的脂肪入口即化,一层厚实的肉皮软糯咸香,瘦肉酥而不烂、整而不柴,卷在配套的现烙大饼,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猪肝色深而浓,口感格外醇厚,细嚼慢咽,浓郁的脏器鲜味,回味无穷,配上一口陈年老白酒,这就是成熟的味道。猪肚经过长时间的烹煮,软而烂,却又不失韧性和完整,红彤彤的表皮晶莹剔透,放在嘴里既没有丝毫异味,还透着阵阵卤香。肥肠中的油花已然煮烂,一圈夹在筷子,肠内的油脂少得可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肯定店家的厚道实在,压斤增数的肠油熬煮酥化,少出了斤数,却增添了更加舒畅、轻快的口感,非常耐嚼的大肠,碰撞在牙齿之间,细细咽下肚,肥而不腻,一口接着一口。猪肺色泽深红,不带光泽,油脂和卤味都吸进了肺子里面,一大片夹在筷子尤为轻盈,充满弹性的肺子放进嘴里就像是在咀嚼一块儿劲道的面筋,饱满的汁水每一下咀嚼都会在口腔四溢。</p>
怪不得这家客栈的名字便以“酱香”而名,喷香的酱肉果然非同一般。黑子每次出来打探消息,都会忍不住来这个馆子要上一盘卤肉,喝上二两小酒。久而久之,他的底细都快被这儿的掌柜摸清了,一进门都知道这位曾经是个满清贵族。</p>
饿了几天的三人,几乎出山以后顿顿干冷烙饼,就着凉水咽下肚,着实不是滋味。如今完成使命近在眼前,三人趁着酒好,菜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赵停山的脸蛋儿宣红,已经无力再战。黑子陪着马敬笑还是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劝酒、饮酒,要不说黑子会伺候人,饱尝人间百态的马敬笑都在他的马屁与奉承中,喝的越来越欢,老眉舒展。</p>
城门口儿灾民营捡来的小女孩,估计从她们村子出来就没吃过饱饭。她刚开始面对一大桌子生人,怯怯懦懦的不敢下筷子。赵停山自己都没孩子,不知道怎么逗她开心,就是一筷子一筷子,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肉。马敬笑对这孩子还是没什么好感,巴不得立马就给老板扔在这儿。熟知心性的黑子就显得亲切的多了,也有耐性的多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想什么,一是父母亲人,二就是吃,现在她爹不要她了,最重要的就是让她觉得安全,抱有安全感。</p>
“丫头,看你这麻花辫真好看,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黑子撕了一块热乎乎的白面大饼,给她卷了好多的卤肉。</p>
小女娃胆怯的接过那块儿卷饼,还是有些不敢下嘴。她害怕的看着黑子,满脸只剩可怜。</p>
“我...我叫陈槐花。”</p>
槐花,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农村人家的女孩名字。文化程度不高,不识字,但却喜欢花朵的寓意,这么才给她取了一个象征着春暖花开的名字。她父亲在城门前的样子,令人发指,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可凭这个名字应该知道,这孩子的父亲应该也是个疼爱自个儿闺女的好父亲。只不过饿急了眼,看到一线吃饱饭的希望,也不愿意放弃,看他当时那个样子,也没个一两天活路了,真应了他的那句话,临了也做个饱死鬼。若是他死了,女儿也肯定没了活路,把女儿拱手送给外来的商贩,虽然残忍了点儿,但起码给了女儿活下去的希望,不至于像父亲那样,病死城楼门口。</p>
“真是个好名字,五月槐花香。”黑子又给她盛了一碗白菜豆腐汤,“别害怕,我们不会欺负你的。你要是再不把它吃了,门外面候着的野狗可就要先一步过来抢啦!”</p>
“啊..啊。”小女娃张了张嘴,见黑子没什么反应。便一大口大饼卷肉咬在了嘴里,也不知是饿昏了头,还是这酱肉卷饼太香了,她的嘴巴塞得满当当的,油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她边嚼边流泪,嘴巴不停嚼动,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p>
“哈哈哈~”黑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这就对了嘛,多吃多喝,这样你才能长得快呀!将来长成个大美人,你这辈子都不用挨饿了!”</p>
晚饭过后,差伙计帮忙烧了热水,赵停山他们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通透。他们几天的风餐露宿,身上、脸上早就积满了一层灰。一大木桶的水洗完,一层白浊的东西浮在上面。赵停山和马敬笑洗完澡不堪疲惫,早早的就躺进了被窝,刚合上眼,没几分钟,便一脸满足的进入了梦乡。</p>
黑子洗完澡,就没那么清闲了,他打来一小桶热水,放在暖房。</p>
“槐花,你能自己洗澡吗?”</p>
“能...能。”槐花还是有些害怕。</p>
“那就好,你先进去好好洗个澡,等会儿我就过来接你。”黑子的笑容很灿烂,他说完便要走。</p>
“等...等等!”槐花忍不住,还是喊了出来。</p>
黑子立马就回了头:“怎么了?”</p>
“你...你还会回来的吧?”原来槐花是害怕了,她怕这个给她饭吃,让她洗澡的人,像她的父亲那样,说走就走,说不要她,就不要她。</p>
“哈哈~”黑子温柔的蹲在小女孩面前,用小拇指勾住了她的小拇指,“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除非你自己走。”</p>
“我...我不走!”槐花的目光变得柔和的多了,“我...我想留下!”</p>
“好,那就留下!”黑子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送进了暖房。</p>
屋子内的烛光映在院子的水井,黑子走进放在吃饭的大堂。身兼多职的老板正在那儿仔细的查看着今天的账目。</p>
“咳,咳!”</p>
“哟,黑爷洗好啦?”老板连忙放下笔墨,看向洗去一层尘土的黑子。</p>
“这大晚上点灯费油还得走着账,这一天又没少挣吧?”黑子故意打趣儿。</p>
“嘿呀~”老板受宠若惊的伺候他坐下,“您别看我假装挺忙,其实啊,今天一天,正经八百的客人就是你们这一桌!其他的不是扣扣搜搜的小老百姓,就是跑过来要饭的乞丐流氓!”</p>
“不对呀,”黑子的表情十分不解,“那城门口守门儿的警察可真枪实弹的伺候着呢,我们几个进来的时候,就里里外外为难了半天,不至于放那些个看着就是无赖的灾民进来吧?”</p>
“哎哟,您说不是?”掌柜见架势是要长谈,便也坐了下来,“不瞒您说,前段时间,这儿可不是这么不景气。就我这儿小破地方,不是天天满员,也得住上多一半儿,可自打政府决定分发救济粮,这个小破县城正式开始决定接收灾民,这满城的店铺全都跟着遭殃!”</p>
黑子更加不解了:“这政府决定救灾那是好事啊,为什么还会这么惨啊?不至于吧?”</p>
“可不是吗?不至于呀!”老板也是觉得很困惑,“政府视而不见有一段时间了,这总算是决定开城发粮了吧,闹了半天,一人顶多分半斤!没过两天,就又全都挨饿了!”</p>
“怎么一人就分半斤啊?”黑子急了,因为他知道以前大清朝救灾是多不靠谱,现在怎么出来一个更不靠谱的了。</p>
“这县长拿着大喇叭在城楼上喊,李主席不怕丢官,连续几次上访,总算是决定从军粮中拨出一部分粮食救灾。可这上面往下拨的粮食哪有那么容易落在老百姓的手里?一层接着一层,一袋子粮食几个当官儿的一人落下一点,那再多的粮食也不够他贪!现在这大灾之年,粮食比钱还好用,两个窝窝头,就能在外面换来一个黄花大闺女!”老板拿来干净碗,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一杯茶。</p>
“啧啧!”黑子拉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那这也不至于让乞丐赖在这儿不走吧?”</p>
“灾民吃不饱饭,那肯定赖着不走,可这种时候,谁肯让步?警察署三番五次的驱逐,轰赶这些灾民,流氓,可这些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儿的。后来,耐不住这些乞丐的躲躲藏藏,县衙也懒得再轰了,就让他们能活一分是一分,冻饿死在街头,就死在街头罢了,到时候在拖出去扔了。”掌柜说了一大段话,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p>
“掌柜的,您别说,这回我们来呀,还真有一件事儿得托您问问。”黑子的声音小了不少。</p>
“什么事儿啊?你只管说,能帮我肯定想方设法的帮你!”老板是个好心的人,只要没什么要命的活计,他都不介意伸出援手。</p>
“您知道在哪能买到粮食吗?”黑子端起茶碗,却没有喝下去。</p>
“这小事儿啊,我这儿您不就买着了吗?”老板乐呵呵的说道:“我这儿的大饼卷酱肉,就算蒋委员长来了,那也得下来吃上一顿!”</p>
“欸,不是!”黑子又将茶碗放下,“我是说那些小米、白面之类的!”</p>
掌柜的张口便说:“您去粮站不就有了吗?大米白面,样样都有!”</p>
“我能在那儿一样儿买上百十来斤吗?”黑子语气轩昂,目光锐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