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的滋味,没承受过永远不知道那是何种折磨。只要是个活着的人,饿上三五天,不会屈服于意志,也会饿的虚弱不语。胃里空荡荡的,大脑早已停止思考,思维已经自主的剥除了理智,整个思绪都会变得混乱不堪。这种时候,如果不是经受过特殊训练的专职人员,饿的发慌的人眼中就只剩下食物和生存。这并不可耻,这是遵循了人类最基本的欲望。食欲无法得到满足,也就全然不会有其它任何逻辑,不会再去想着其它任何的欲望,不会去想那些出格而过分的事。简单来说,就是不会再去异想天开。如果想要破坏一个人的理智,需要痛苦的折磨,如果想要控制一群人的理智,那就需要饥荒。</p>
没挨过饿的人,永远不要轻易去嘲笑那些扛不住饥饿感而将尊严踏于脚下的人。一顿不吃,肚子打起反抗的擂鼓,便会惹得大脑不听使唤,注意力无法集中。如果天天吃不饱,哪还有其它心思去想别的,少提那些不吃救济粮,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伪君子,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挨过饿。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吃饭,不管他是个什么人,他永远都会屈服于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欲望。</p>
在这群奄奄一息的灾民眼中,赵停山看不到一丝尊严与骨气,他在山村彻底闹上饥荒之前,就已经奉赵临宪的命令,起行寻粮,所以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经八百的挨过饿。他不解且愤怒的看着这些灾民,为什么不把尊严放在生命之上,填饱肚子,真的就那么重要吗?</p>
马敬笑抱着那个小女孩,带着他们三人急匆匆的远离了灾民的棚子区。他们站在一块空地上,奋力的喘着粗气,小女孩也还是在止不住的嚎啕大哭。</p>
“你他妈别给老子哭了!你再哭,信不信我把你扔到井里喂野狗去?!”</p>
小女孩立马双手捂住了嘴巴,尽管有巨大的委屈,也不敢再发出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因为怒吼她的这个男人,几分钟前,连眼睛都不眨的就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灾民。</p>
“啪!”</p>
马敬笑一巴掌打在赵停山的脸上,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慈手软的回报!”</p>
“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做事做的那么出格啊!”赵停山急躁的满脸无奈。因为他着实没有想到,这里需要救济的灾民竟然会有这么多!而且饿极了眼的灾民竟然会死皮赖脸,无法无天!</p>
“你个小牛犊子,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少说话!你真当自己是了不起的救世主啦?老子实话告诉你,你永远也救不了所有人!”马敬笑老脸狰狞,每一条皱纹都在愤怒的暴跳不安。</p>
黑子上前劝道:“马伯父,您说两句就行了吧。三少爷毕竟少不经事,您以后多调教一下就是了。咱千万不能在这关乎全村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闹出内讧啊!”</p>
“哼!”马敬笑余气未消,“快走!”</p>
赵停山恶狠狠的瞪了岳父一眼,尽管他真的很想闹一闹情绪,但还是跟了过去。在山里,一家老小都拿他当小孩这也没什么,怎么这种时候还被当成是处处需要照顾的蠢孩子?!赵停山心有不甘,他感到非常的丢脸,好像这个队伍不过是拿他的姓氏打了一个名号,其余的完全和他没有关系。他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握紧的拳头已经流出了深红色的血液。</p>
耀眼的红漆已然褪色的城门,在两个身穿警察服门卫的推动下,缓缓闭上。城门顶昏黄的灯光,摇摆不定的浮现着下面的灰烬与尘埃。</p>
“哎,哎!”马敬笑连忙一路小跑走上前去,“两位老总,两位老总。您二位慢着点,我们还想进城呐!”</p>
一个留着中分的门警很不耐烦的喊道:“今天早就过了时段了,你们想进城等明天吧!爷们还等着放岗喝酒呢!”</p>
马敬笑乐呵呵的抱着小女孩:“老总,您也瞧见了,咱们这一片除了这座雷打不动的好城,再也没有可以歇脚的地境啦。您看,您二位相貌堂堂、年少有为,肯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这栋梁之才肯定不会跟我们几个出门跑生意的外地人过意不去吧?而且您也看到了,我这小孙女才五岁,要是露宿街头,还不染上了肺病?”</p>
另一个颌骨很高的门警瞥了瞥他们三人:“你们说,你们是外地进来跑商的。我看着也像,口音都不是我们河南的口音。不过我们身负守城大任,肩负着全城的安危,现今儿早就到了宵禁的时候,你们要是这时候进去,万一是踩点的土匪怎么办?!”</p>
“哎哟,我的爷哎!不能够,不能够!”马敬笑点头哈腰的献着殷勤,“您看我和我这两个儿子,既不是灾民,也不是土匪,妥妥的大好人啊!”</p>
“是好人那就快说!你们是上这儿来干什么的,做什么的?!”中分头瞪着两个圆珠眼,大骂。</p>
“二位老总,消消气,消消气!气大伤身,不能够啊!”黑子连忙挡了上去,“老总,我们是从北平过来的粮商,想进城买些粮食。我们看这沿途的灾民多的不计其数,想从城里带出去点粮食,也好分发给灾民,救人一命啊!”</p>
“哟!哈哈哈~”高颌骨没忍住,哈哈大笑,“哦哦哦,我总算是弄明白你们是干什么来的了!想趁着大灾,用几斗小米就能换来大把大把的黄花闺女是不是?!不瞒你说,你们这路人,是我们兄弟近些天来,看到的第七波了!”</p>
“哈哈哈!”另一人也笑道:“你们仨都穿的有模有样,而这个‘小孙女’却穿的破烂不堪,肯定是刚才拿窝头、饼子换来的吧?!”</p>
“哈哈哈~”黑子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大灾之日,年年有,可这人丁却是越来越兴旺了!等灾过去,他们再生几个闺女、儿子,那是越来越旺盛!可咱们的日子也得继续不是,您就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吧!”</p>
“进去可以!”中分头高高在上且目中无人的瞥着黑子,“不过我们这是帮着你们做些丧尽天良的缺德买卖,指不定得折去爷多少年的阳寿!这折寿之灾,该怎么消啊?”</p>
黑子秒懂了他的意思,从包袱里摸出了一筒子红纸包着,还没开封的新大洋。</p>
“这是我们一点儿小小心意,全当给二位老总补身子了。您就将就将就,让我们进去也洗个澡不是?”</p>
“嚯!”高颌骨接过一筒子现大洋,震惊的两眼放光,“真不愧是北平来的大买卖行家,我就不客气了!您几位也别在外面冻着了,赶紧进来吧!”</p>
中分头宛如换了一个人:“几位爷,刚才多有得罪!小弟在这儿给你们赔不是了,快请进!”</p>
随着城门重重的合上,伴着两个门警的笑声,赵停山几人总算是进了城门。街道几侧的店家,除了酒馆、客栈、小吃摊子,全都已经打洋歇业。几盏模糊的灯笼挂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电线杆子上,寒风一吹,蜡烛恍恍惚惚的摇摆不定。</p>
赵停山面儿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可在心中却又换了一副模样。方才还在趾高气昂训斥着自己的马敬笑,竟然为了进城,恨不得跪在地上求饶。可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几人肯定进不了城,再加上他把冷面饼施舍给了穷苦的灾民,这注定就是饥寒交迫的一个难熬的晚上。他心境已经慌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他犹豫,他不安,他惶恐,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该尊重、效仿自己的岳父,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岳父。他不知道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虽然这种令他愤世嫉俗,痛苦不堪的情境他也经历过几次,可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他仿徨了,他迷茫了,他很害怕,最终自己也会沦为马敬笑和黑子他们的样子,也怕自己不能完成父亲托付的使命,而害了全村人。</p>
黑子向前带路,正准备去他上次住宿的那家客栈。破旧的石板路,令人唏嘘,冷清的街道让人不禁打起寒颤。普通百姓的家门简陋而朴实,达官贵人的府门气派而森严,甚至还有警卫背着枪杆子在巡逻站岗。</p>
“哼!”马敬笑愤怒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他妈的!要是让这些枪杆子都拿去打日本人,那他们还犯得着那么嚣张吗?!我看就是这些骄奢淫逸的军阀乱党,坏了我中华的大好河山!”</p>
“哎!马伯父,轻声,轻声!”黑子小心翼翼的往府门那边儿看了看,幸好没有巡逻的警卫注意到他们,“现在咱们是进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千万要注意言辞啊!现在这世道,说把咱们毙了,那就把咱们毙了,连尸首都入不了土啊!”</p>
赵停山一路没有说话,他心中也对这些用错了地方的枪支和人力,感到无比的惋惜,可他也意识到,他只能接受这一现状,他无能为力。</p>
大红灯笼高照的风月场所歌舞升平,几个妙龄女子站在外面扑满了胭脂水粉的在招呼客人。她们的样子很漂亮,也很年轻,不知是因为大灾之年被卖到这儿的,还是走投无路,自愿进去,求个活路的。</p>
一个身着青白色旗袍,肩披狐绒的妖娆女子凭装束一眼就看出了赵停山他们三人绝对是外地人,更是腰缠万贯的富贵之人。如今她们的生意也是惨淡不堪,虽然面儿上还是繁华依旧,可实际上,也就只剩下那些饱含怨气的臭当兵的、还有那些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还有闲心来她们这儿消遣时光。那些风流书生,志气昂然的有志青年早就没了踪影,不是大灾之年穷困潦倒,便是抱着救国救民的空想,远走他乡。今天能撞上这个头彩,要是笼络住,说不定能套来几天的收入,还能听听外面的故事,也不失是一种颇大的乐趣。因为她知道,男人一旦高兴了,就喜欢谈天说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