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很有钱,户部那里人口才五千万,剩下两亿多人都是不纳税的,只要能够免除当地剥削,基本上有几亩良田,日子就能过得很好。
再搞点农副产品,肉蛋也没那么缺。
日子过的简朴的主要原因是观念问题,耕读传家才是人们认为的正道,大明的读书人数量,也是自古以来最多的时代。
也正是因为庞大的读书人群体,却没有办法全部完成科举的正向就业,大量人才涌入百业当中,才引起了大明的全面兴盛。
才能够支撑起如今的高速工业化。
虽然相对于过去的进步而言,已经快了很多倍了,但徐阶无疑是嫌弃太慢的,所以他需要更加有效率的制度。
“国师觉得这红烧肉可还适口?”
顾璘一个三品巡抚,吃起工人餐来,也是津津有味,汉阳钢铁厂是他亲自督办,小到食堂都是他策划规定的,没有小灶,没有特别窗口。
工人吃什么,管事就吃什么。
红烧肉,南瓜,白菜。
张执象觉得还挺不错,至少这个时代的食材都是真材实料,与工业化养殖不同,肉很香,骟猪的历史记录可以追溯到商朝,实际上到明初已经全面普及了。
所以猪肉逐渐作为主要肉食。
碗里的肉也不多,就三块,也就一两出头,旁边的工人吃饭,都是含一口肉,猛扒几口饭,这吃肉的日子虽然也有几个月了,但依旧珍惜的紧。
有的则是肉都没动,拿个荷叶包着,塞进怀里,就着白菜南瓜大快朵颐。
想必是带回去给家人的。
饭是不允许打包的,但菜打包,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每个人的菜都是定量的。
“肉很美,糖色炒得很好,炖的软烂,不腻。”
张执象并不是什么老饕,他对于食物有品鉴,但也很随性,属于是有什么吃什么的类型,餐风饮露辟谷也行。
顾璘见张执象给予肯定,便问道:“可是在北边,工厂里吃饭却是要花钱的。”
“员工的工资,比南边还低。”
“那些管事,工资高,自然可以吃豪华的,而普通工人,却难见荤腥,至少,没办法每天都吃到肉。”
顾璘从细微处入手,说了南北的差距。
前两天徐阶的变法理念已经公诸于报纸了,他这样的三品大员,对比起来,竟然是在北边更宽松一些,而南边要“和光同尘”。
他倒也并非是内心有了立场,因而在抬杠。
而是有些问题,他须得弄明白才好。
张执象坦然接受,北边的工人不如南边的好,但是,“江南的气候土壤与北边的不能比,因而物产并不是一个等级,不能等而化之。”
“再一个。”
“肉也好,蛋也罢,还有米粮也是,这些东西都是地里产出来的。”
“工人们多吃一口,农民就要少吃一口。”
“其中优劣,我不评价。”
张执象说不评价,但已经很明确了,江南的均田是田亩归私,让农民们背负了大量贷款,需要数年才能偿还,这期间要不断挤压农业剩余。
生产力没有发生质变的时候,有一方面的生活忽然变好了,那就说明,有人在承担代价。
顾璘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他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问道:“抛开南北农民承受的压力差别,仅谈论工厂内的公平,北边极大的薪酬差距,是否太过不公了些?”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顾府台可知,北方的所有薪酬,其实是由朝廷发放?”
“便是农民务农,除了农产品有村社统一调配外,他们还有工资的?”
“虽然普遍都是1级工资就是了。”
顾璘神色一正,说道:“这也是我所疑虑的,朝廷免除赋税,乡村土地产出由村社按劳分配并按需低保分配,朝廷还要支付农民工资。”
“如此庞大的财政开支,必然导致朝廷财政年年赤字。”
“这能长久吗?”
张执象笑道:“自然可以,不断发行国债就可以了。”
“而这也是必须的。”
“是保证粮食安全的必要制度,如今是按人发工资,以后不发工资了,却要按土地来发津贴,要让货币流入广大农民的手中。”
“才是这个社会活力的根本。”
顾璘皱眉道:“债总是要还的,不能一直寅吃卯粮。”
“而且。”
“你说过,生产力没有质变之前,这只是分配问题,钱发下去了,也不过是调整分配而已,实际上对所有百姓而言,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善。”
张执象问道:“如何没有?”
他让顾璘拿来两个玻璃杯,又找了些石头、沙子、水。
将石头装进两个杯子,然后各自到了沙子,说道:“缝隙还未填满,这杯水倒下去,被子里的空间才真正充斥。”
“广大的乡村就是这杯水。”
“他们有货币,就会发生贸易,更多的贸易代表更高的流通性,代表需求信号的交换。”
“有了信号,便知道该如何去做。”
“从乡村开始,他们有更多的主观能动性去发展生产力,也更加灵活,也有资本同外界交换,去做规模更大的生产。”
“而江南不一样。”
“徐阶把水抽空了,这里面只有沙子,农民们因为均田时的贷款在不断挤压农业剩余,自身没有货币,交易越来越少,纵有,也是以物易物,更遑论消化商品了。”
“他们的确很卖力的在生产,但他们其实已经进入了死循环。”
“没有资本,无法创业,没有交流,无法合作,几年之后,他们是有了土地,可资本的集中程度,让农业不断贬值,会让他们更累,只能更加压榨自己,去换取可怜的生活水平。”
张执象把话题又说到了农村,这让顾璘眉头锁紧,但张执象的话他是听明白了,知道了南北的利弊在哪里。
看似公平的地方,因为农村的基础不同,竟然发生了实质的逆转。
农村难道就如此重要吗……
顾璘不知道为何有点不甘心,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便继续问道:“那债务问题呢?”
张执象答:“货币超发,通货膨胀,物价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