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会帮到内史的。”</p>
“说不定到时候,内史反而要庆幸此番,有太子在身旁相助。”</p>
天子启意味深长的一语,却只引得田叔敷衍一礼,根本没把天子启这句话当回事。</p>
自然地将话题一转,又说起过去这几年,内史属衙所堆积的政务之上。</p>
“自先皇大行,陛下即立至今,内史属衙,便几乎没有哪怕一天时间,是在正常运转的。”</p>
“——自陛下任命晁错为内史,晁错的重心,似乎就完全放在了推行削藩策之上,内史的本职工作,却是被晁错全然搁置。”</p>
“时至今日,关中各地方郡县呈上来的奏疏,除了需要呈到陛下面前,由陛下亲自决断的大事之外,余者都堆积在内史属衙——堆在臣的案上。”</p>
“其中,有地方郡县请求开渠、清渠的奏请,有维修、维护道路的汇报等。”</p>
“内史政务堆积多年,也同样是今年,关中粮产难丰的原因之一。”</p>
“毕竟按照臣掌握的消息,关中有许多地方的渠道,早在陛下元年,就已经到了非清理、疏通不可得程度。”</p>
“拖到了今年,甚至已经有好几个县,因为渠水堵塞不通,而不得不让农人们以桶搬水,以作灌溉田亩之用……”</p>
一听田叔说起这些,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便顿时涌现出一抹不自然的尴尬。</p>
——这些事儿,对外说是晁错‘玩忽职守’,没有做好本职工作;</p>
实则不过是朝堂——是天子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而已。</p>
如今长安朝野内外,谁不知道那几年的天子启,究竟魔怔到了怎样的程度?</p>
什么搁置政务,甚至是直接搁置朝政,那都不是一回两回了!</p>
‘将其余杂务尽数搁置,一切都为《削藩策》让路’,更是天子启曾在朝议之上,当着满朝公卿百官的面,亲口说出来的话!</p>
有了天子启在背后撑腰,晁错仅仅只是耽误了本职工作,却没有扯着《削藩策》的虎皮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已经算得上是清正廉明了。</p>
至于今日,田叔专门向天子启提这件事,意图也可为‘昭然若揭’。</p>
——陛下啊!</p>
——臣这内史,可是顶着一揽子狗屁倒灶的事儿上任的啊!</p>
——好歹也是‘治粟内史’,平抑粮价的事儿,臣自然当仁不让;</p>
——但等到回头,可别再把晁错那桶子脏水,又给泼到臣的头上了?</p>
听出田叔这层潜台词,天子启面上尴尬之色再添了三分。</p>
但很快,天子启便调整了过来,面色如常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朕才会这么急于任命田卿,为我汉家的治粟内史。”</p>
“——晁错为内史,前后不过三年时间,我汉家的关中,就已经有了农事不行、政令不通的征兆。”</p>
“再不任命一个精干的内史,把晁错遗留在内史的弊病割除,长此以往,只恐国将不国……”</p>
说着,天子启不由抬起手中帕子,捂在嘴前轻咳了两声。</p>
旋即便将帕子往衣袖中一藏,满带着期翼道:“内史政务堆积,丞相府,又换了个不怎么熟稔政务的周亚夫为相。”</p>
“——未来这几年,内史的担子很重。”</p>
“但朕对内史,是一百个放心……”</p>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田叔纵是再有疑虑,也不得不站起身,郑重其事的对天子启一拱手,以表明对天子启信任自己的感激。</p>
至于日后,会不会因为晁错遗留的历史问题,而被天子启降罪,就看田叔能不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将晁错留下来的烂摊子给收拾干净了。</p>
——收拾干净了,朝野内外心照不宣,天子启心里,也会记田叔一笔:真特么能干!</p>
收拾不干净,那也就怪不得天子启刻薄寡恩,拿前任内史的过失,来作为现任内史的罪证了。</p>
除此之外,天子启也算是给田叔,提前打了个预防针。</p>
——周亚夫这个丞相,大概率是搞不定相府的。</p>
无论是能力上的欠缺,还是态度不够端正——总而言之,在周亚夫才刚上任三五天的现在,天子启就已经认定周亚夫,是一个‘不怎么熟稔政务’的丞相了。</p>
知道周亚夫搞不定相府,却依旧拜周亚夫为相,天子启显然是有意要拿周亚夫‘不能履行职责’为由,在日后将周亚夫原封不动的抬下丞相之位。</p>
在那之前,天子启,乃至朝野内外,恐怕都要忍受周亚夫,在丞相府留下的一个又一个烂摊子。</p>
甚至说周亚夫,会和曾经的晁错一样,在相府留下一年半载的堆积政务,怕也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事。</p>
而内史,作为坊间挂在嘴边的‘关中的丞相’,在丞相府无法正常运转的时候,自然就要承担起更大的行政压力。</p>
从天子启方才,没有明说出口的未尽之语来看,对于田叔这个内史,天子启也未尝没有‘在周亚夫祸祸丞相府这段时间,好歹把内史、把关中保护好’的期盼。</p>
而田叔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完成的,便是借此番平抑粮价,将内史和丞相府的权责重叠部分分割,以达成一定程度、一定范围内的‘各自为政’。</p>
只是这‘各自为政’,究竟是周亚夫为相这段时间的临时举措,还是……</p>
“去吧。”</p>
“太子在博望苑,当也是等久了。”</p>
“去博望苑,寻太子好生聊聊。”</p>
“朕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丞相没能考虑到的方面,就要劳内史多费心了。”</p>
不知是猜透了田叔心中所想,还是田叔脑补过度——在说出这番话之后,天子启分明意味深长的翘起嘴角,给了田叔一个‘大胆去做’的鼓励笑容。</p>
而在天子启这意味深长的一笑之后,退出清凉殿,朝着宫门方向走去的田叔,却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愁绪之中。</p>
“陛下,是要内史和丞相争权……”</p>
“而且并非是我田内史,去争他周丞相的权——而是永久性的为内史,争来部分丞相的权力。”</p>
“这……”</p>
“是要削弱丞相?”</p>
“还是要借此扶持内史,来取代过去,制衡丞相的‘亚相’御史大夫……”</p>
殊不知,在田叔思绪万千,穷思竭虑的猜测天子启真实意图的同时,清凉殿内的天子启,也同样在思虑之中。</p>
“借着周亚夫为相,又不管相府具体事务的机会,削夺丞相的部分权利;”</p>
“再伺机复行左、右双相之制,进一步削弱相权……”</p>
“——这小子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p>
“分明比不得朕之狠辣,怎做起事来,走的尽是釜底抽薪、斩草除根的路子?”</p>
···</p>
“也不知道日后,朝野内外会不会有人说:朕这‘刻薄寡恩’的先帝,总还是比那混小子仁慈些的……”</p>
“嘿;”</p>
“嘿嘿……”</p>
“——真想看到那时,混小子能长成怎般模样啊~”</p>
“只可惜……”</p>
“可惜…………”</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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