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提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源稚女笑眯眯地说,「亲手杀死我的,不是你吗,哥哥?」
他剥开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转过头,继续面对这个空无一物的储水仓,虽然蜘蛛切的刀尖几乎都要顶在他脑后了,可他一点都不着急。
储水仓深处忽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这里似乎养着某种大型的水生动物,它高速地游动起来,长尾留下一串漩涡。
「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去看山里的野生动物吗哥哥。」源稚女说,「你的老爹似乎也在这里养了些‘野生动物呢。」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激光笔,打开之后红色的激光点出现在玻璃墙上,养猫的人经常用这东西来逗小猫,光点在地上飞快地移动,小猫左扑右扑。
源稚女缓缓地挪动激光笔,光点飘忽不定,渐渐引起了那个水生动物的注意。
它游得越来越近,不是一条,而是一群,一群大鱼。
大鱼们把脑袋顶在玻璃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红点。
源稚生望去,心里一惊。
它们的脸是那么的苍白,就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几十天的浮尸。
一群长着人类面孔的
鱼,隔着玻璃窥看人类的世界,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嘴角上挑,似乎在微笑。
它们不尽相同,多数都长着长尾和鳞甲,有些人面鱼身上附有匪夷所思的器官,巨大锋利的爪,刀状骨质鳍。
呼吸的时候它们脖根的裂缝张开,露出深红的、鳃一样的结构。
「真是丑陋至极啊。」源稚女笑起来,「比起我们之前看的动物来说,真是有够丑的。」
他微微转动手腕,人面鱼们曼妙地扭动着身体,追逐光点飞快地游动,就像是一群听话的宠物。
「嗯……听话倒是蛮听话的。」
整个水箱都被搅动了,一具暗金色的骨骸从水底浮起,骨骸形状介乎人、鱼和飞鸟之间,它生前显然是那些人面鱼的同类。
源稚生盯着那些人面鱼,这种凶残的生物并不介意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吞吃同类,暗金色的骨骸上布满齿痕,像是用伐木斧砍出来的。
源稚女摁灭激光笔,站起来,然后走近玻璃墙,失去了追逐之物的人面鱼各自散去。
只剩下一条体型较小的还在靠近玻璃墙的水域中游动,似乎仍想寻找那个神秘的光点。
他把手掌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这时从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出那面墙壁足有半米厚,是用巨大的玻璃方砖砌成的。
人面鱼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去观察男孩的手掌,这时它的模样越发清晰起来。
它居然是个雌性,或者说女性,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面孔苍白但不失美丽。
「有什么感想吗哥哥。」源稚女忽然问,「这是你那好老爹养的小宠物呢。」
源稚生如梦中惊醒,眼神空洞,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源稚女也不接着追问,点亮手里的激光笔,光点出现在人面鱼的额心,像是鲜亮欲滴的朱砂痣。
人面鱼那张惨白的脸忽然被点亮了,它伸出畸形的爪去抓玻璃墙中的红光,它的爪虽然坚硬,却也只能在超硬玻璃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几度不能得手它忽然暴怒了,对着男孩发出听不见的吼叫,巨大的嘴打开,锋利的长牙密如荆棘。
「你这样就变丑啦。」源稚女笑着说。
人面鱼的嘶吼只持续了几秒钟,后方袭来的巨爪把它拖回了水箱中间。
他摁灭激光笔,默默地旁观这场杀戮。
猎物和猎食者一起组成了一朵奇怪的肉质花,一朵长着蛇一样花瓣的妖花,每条花瓣都在扭摆,红色的血烟升向水面上。
「真丑陋啊,这个世界。」源稚女淡淡地说,脸上无悲也无喜。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源稚生。
「我被你杀死的那天也是这么想的,哥哥。」
源稚生仍然不说话,默默地看那张长得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握着蜘蛛切的手背上冒出几条扭曲的青筋。
没有人知道源稚生有个弟弟,除了橘政宗和樱。
有时候源稚生也会跟夜叉乌鸦讲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上学的事情,除了刻意不提小镇的名字,他会自然而然地省掉一个人。
在他的故事里他从小到大都是独自生活,从山里来到东京,最后成为日本黑道中最大的权力者。
那个名叫源稚女的弟弟被他从自己的往事里抹掉了,只剩下一张藏在钱夹深处的照片,只有这张照片能证明那个男孩存在过……
直到多年以后这个幽灵从井里面爬出来,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如逃离了地狱的鬼魂。
「你是猛鬼众中的谁?」
良久,源稚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龙王。」源稚女很坦白地回答了。
「不过我在猛鬼众中的名字是风间琉璃,今天过来,只是以源家次子的身份过来,跟长子源稚生,也就是哥哥你,见个面罢了。」
「目的?」
「揭露一些……丑陋的事实。」源稚女嫣然一笑。
或许这个词放在男人身上并不合适,但他此时此刻的笑容,的确只有「嫣然一笑」可以形容,就像舞台上的名伶,举手投足间都充满着别样风情。
「知道你老爹养这些小宠物是干嘛的吗?」源稚女指了指身后鲜红的水缸。
「不知道,但我会亲自问他,不用你操心。」源稚生摆出架势,「现在我要做的事,是再杀你一次。」
迎头一刀朝源稚女挥去。
源稚女如鬼魅般躲开,「直接动手吗,你甚至都不问一下当时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源稚生一记横扫,「我所知道的就是,你是个鬼,你无法控制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里,你杀了小镇中十三个女孩。」
「我并不否认。」源稚女弯腰以一个妖娆的姿势躲过,「我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去赎罪。」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源稚生怒喝。
「但你就不想了解真相吗?这么多年来,把我们两个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真相。」
「我现在过得很好,并不觉得被人玩弄。」
源稚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蜘蛛切向前猛戳,刺中了源稚女的腹部。
可却没有流出任何血液。
「八岐」吗?源稚生想到,难怪当时他没有死。
「唉,好吧,我们之前可能确实有一架要打。」源稚女叹了口气,后退两步,从腰间抽出一把樱红色的太刀。
两人摆出日本剑道的架势,冲突就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