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
“会日语?”军官盯着他。
“是。”小武说。
军官的脸色有点改变:“做过留学生?”
小武只得点点头。
“看见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没有?”军官问。
小武回头看看玛利亚,修女摇摇头,他也跟着摇摇头。
军官不再看他,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停在了一滩血迹前。
小武的心怦怦乱跳!那是刚才受伤的青年留下的血!
“是我的血。”他故意抬起左手,给日本兵看伤处,他的手掌上全都是鲜血。
军官走回到他身边,一言不发看着他。
小武有点心慌,他想了想,用日语说:“玛利亚修女是德国人,阁下。你们刚才差点射杀了她。”
这句话,起了微妙的作用,轴心国的联盟在军官心里看来还是很抵事的。他想了想,冲着下属挥挥手,日本兵们把原本竖着的枪放了下来。
“你,明天过来。我们给你治伤。”军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凡是支持大东亚共荣圈的,都是良民。刚才只是误伤。我们会给你治伤。”
“谢谢,我自己能……”
“明天过来,到安防站来。”
军官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那群日本兵跟在他身后一个不落退了出去。看着他们走掉,玛利亚这才飞快上前,关上了门。
小武痛苦地咧了咧嘴,子弹从他的胳膊穿了过去,并不需要手术,但留下的那个透明窟窿让他很是疼痛。
回到屋内,这下轮到玛利亚给他包扎伤口了。
“其实还好,没有当场爆头。”小武嘶嘶吸着冷气,又安慰她,“有人被杀死在清早的大街上,他只是去上班而已,那个日本人也只是想练练枪。”
玛利亚的神色很是凄然。
“等我一下,我得去找点东西。”小武穿好衣服,又去里间,收拾出受伤的青年早已被扯烂的大褂。
玛利亚惊讶地望着他!
小武没出声,他钻进后院,来到院门口,仔细听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院门。
抱着那堆血迹斑斑的烂布,小武一直走到接近后面巷口的地方。
那个被伤者杀死的持枪者尸体,仍然横在那儿,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
小武蹲下来,挖掉尸体手里的枪,开始脱那人身上的衣服,他只有一只手可用,所以很是费力。但就这么连扯带拽,他也把那人的衣服给囫囵弄了下来,最后,小武将沾血的青色大褂扔在了他身上。
现在弄堂里只剩下几滩血迹,以及一具衣衫褴褛、头被砸得稀烂的死尸,并且几乎看不出模样。这种无名尸在如今的上海并不难发现。只有倒霉的卫生队才会来关注它。
抱着那堆黑衣服还有礼帽,小武悄无声息回到了弄堂深处。他锁上院门,又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这才放心进屋。
玛利亚诧异地看着他怀里抱着的这堆东西!
小武不管她,只笑笑走到桌边,开始抖露衣服里头的东西:掌心雷,消音器,格斗刀,连围巾都沉甸甸的,一抓到手就能感觉里面的钢丝……
他甚至还弄到一张“良民证”:陈天兴,男,34岁,住址是霞飞路XX号。
“良民?”小武嗤之以鼻,“日本人说他是良民我都不信!有良民往兜里装掌心雷的么?”
可不管怎样,这张良民证对小武是有用的,明天他可以拿这玩意儿去哄骗那个日本军官,小武可以断定这身份是捏造的,尽管他并不能断定死者背后的真实身份。
然后,当他再度向玛利亚修女道谢时,小武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武海潮。”他说。
小武说得很慢,但是对方仍然无法发清楚第二个和第三个字的音,“武”这个姓氏听起来又像是个叹词,比如whoop。
小武叹了口气:“好吧,不折磨你的舌头了……我姓李。”
这下,玛利亚发出的音节非常清晰,她大概联想到了普通姓氏lee。
“李……什么呢?”
“煜,意思是明亮的火焰。”他笑了笑,解释道,“brilliant。”
他第一次,在现代社会使用了真姓名。虽然小武肯定玛利亚是不知道李煜的。
“brilliant,他呢?叫什么?”玛利亚指指旁边还在昏迷的伤者。
“我不知道。”小武摇摇头,“等会儿他醒了,再问问吧。”
当晚,小武一直守在伤者身旁,他不敢睡,因为害怕对方突然出现高烧或者痉挛,虽然即便那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武想搜查一下对方,找到他的身份证明,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时,他也再次试图和同事们取得联系,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通话器里完全没回音,无论他怎么尝试。
“怎么?难道我就这么被扔在1943年了?”他苦闷地想着,拿过修女送来的干面包,啃了一口。战时一切限制供应,玛利亚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一部分给了他。
“不能和家人取得联系么?”玛利亚有些担心地问他。
小武摇摇头:“失败了。”
玛利亚默默看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就暂时留在这里吧,外面很危险。”
“多谢你的面包。”小武有些赧然,“总在这儿吃你的配给口粮真不好意思。等这家伙清醒之后,我会想办法带他走的。”
“没关系,反正现在不能移动他。”
“嬷嬷,怎么此地只剩你一个人?”
“之前还有别的修女,但战事越来越紧,她们都迁回去了。”玛利亚说,“我最后一个走,下周的船票。”
小武默默叹了口气。
“我走之前,你们尽管留在这儿好了。”
“嬷嬷,你怎么会说英语?”
“婶婶是美国人。”玛利亚笑道,“我是孤儿,从小被叔叔婶婶收养。”
“那么,下周的船票是回德国?”
玛利亚点点头:“回德累斯顿。”
小武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德累斯顿在1945年被盟军疯狂轰炸,几成人间炼狱,著名的圣母大教堂也在炮火中化为灰烬,这种时候回德累斯顿,无异于找死!
……即便侥幸活下来,被关在柏林墙内的人们,至此,也将丧失自由长达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