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龙腾四海 第九章 海事〈五〉(2 / 2)

这便也还罢了,想到那神臂弓,俞坚又是一阵心烦,自前载崔破凭此扬威汴州之后,河北四镇念兹在兹的便是配属此物,无奈只闻其名、不见其物之下,四镇工匠耗时两年也无法造出这可连发伤人的近战利器,魏博节帅田悦在重处工匠之后,遂求肯其姐夫俞海王,想法子借海路觅来实物以为仿制,只是想不到这等军器自当日于汴外一现锋芒后,便被当时总领京中作场的崔破立即藏于秘库,竟是连朝廷依为腹心的神策军也不予配发,无处下手之下,一晃两岁。好不容易得到如此机会,竟是功亏一篑,这让素明自己本与四镇唇亡齿寒地俞海王又如何不恼?

至于这最后,却是涉及到根本利益之事,自去岁囊括江南四道沿海各州的海关司成立以来,远洋贸易且不说它,便是近程的短途贸易。往来渤海的船舶也是越来越少,只因丝绸、瓷器、茗茶等大宗海货多产于江南,如今更被崔破的海关寺一手控制,流入河北四道地此类货物便日益减少,即使商贾自陆路贩运而来,也仅够本地消耗,更无余力支应海运,是以在平州上货的海客每船成本比及江南,直高了三倍有奇。如此形势之下。不仅它邦海船日渐稀少、便是历来往返渤海沿岸贸易的新罗及扶桑商船也渐渐流失。没有了往日丰厚的常例供奉、也没有了劫掠对象,这半岁以来,渤海群雄们的日子是愈发的不好过了。

“大哥,崔破这狗官欺人太甚,这素日往来海上讨饭吃地主儿,谁不知道金家兄弟跟大哥地交情?又有谁不卖他们三分面子。这崔破居然说砍就砍了,还敢悬颅示众!大哥,他这是在打你的脸面,岂能忍他”,俞坚自在这边面窗沉思。却听身后传来怒气勃发的声音道。

眼见大哥闻言并不稍动,那黑汉愈发急促道:“大哥,自那崔狗贼成立什么海关寺以来,眼见我渤海来往商船越来越少,兄弟们十日里倒有八天闲着,再这样下去,不说没了生路。只怕人心也都散了,眼见四月信风时节又至,东南一带远洋蕃商船正是大批返航的时候,以我的心思,咱们正该狠狠做他一票,一来为金兄弟报仇。再来也好补上这半年的亏空,也免得儿郎们闲散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耍刀了!”

闻言,转过身来的俞坚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归坐缓缓呷了口茶后,方才淡淡道:“二十年前,我等在东海与冯若芳的连次海战你可还记得吗?”

只这一句话,堂中重又归于一片寂静,回想到那持续达半载之久地海战,适才面上尚是暴怒的黑汉也忍不住露出惨然之色。二十三年前,同样都是正值壮盛之年的俞坚及冯若芳在经过近十年地潜伏之后,相差不过一载,同步于南北两地崛起,那是一个海上群豪们的战国争霸时代,地方藩镇叛意已现的朝廷,无力再来弹压海上纷争,一时间,没有了监管地海盗们为了控制更多的航路、获得更多的财富,开始了一场历时达三年之久的争霸搏杀,凭借出众的头脑与胆识,今日地南北二海王相继雄起,一占南海、一占渤海,对恃称雄。

复又经过一个寒冬的休整,这二人几乎是同时发动了向中部东海的扩张步伐,在经过犁扫庭穴的快意后,两强终于宿命般不可避免的相遇,在这场持续了六个月之久的海战中,两支经过血与火洗礼的队伍,碰撞出了这场漫长海战中最为绚丽地火焰,一次次伏击、一次次接弦肉搏;一具具沉落大海的尸首;一艘艘满插火箭熊熊燃烧的战船,即使是过了二十年,这血红一般的六个月依然牢牢印记在每一个生还者的心里,并无数次化为午夜梦回的惊悸。

最终,在俞坚长兄为流矢射杀,在冯若芳长子被偷袭溺毙后,在双方拼耗实力,而属下都有人蠢蠢欲动的时候,“二王”终于认识到这是一场再也难以为继的战争,随后,已达成默契的双方开始脱离接触,复又经过约二十日的谈判之后,以平分东海商路、互不越界侵犯为条件达成了最终的妥协。当最终休战的消息传来,即便是有“人屠”之称的黑汉也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放松的长叹。

也正是这一次确定势力范围的议和,确保了唐廷近海约二十年的平静,而冯若芳及俞坚也由豪气冲天、一怒杀人的盛壮,迈入了爱慕清静、雅好茶书的暮年。

“二十年来,虽偶有摩擦,然则当年之议,我二人却无一违反,大食及狮子国的远洋船舶多是停靠江南四道,此番若依二弟之意南下,这其间的后果,卢猛!你可都想过了吗?”悠悠一声轻叹,俞坚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听久不以名称呼自己的大哥说出“卢猛”这个名字,那黑汉一愣后道:“咱们与那冯老儿和平相处这多年,他来新罗掳人卖为奴仆发财,咱们也没拦他,此次要对付的是崔破,又不是冲着他去,提前照会他一声,想必这个面子他总会给,大哥你到底担心什么?就海关寺那几艘船,还不在我渤海儿郎眼中!!!”,言至此处,这个汉子又发出一串粗豪的笑声。

“这崔破去岭南才多久,就有了护卫船?他又凭什么保证商贾在南海航路的安全?半年来我日日留心,从未闻有海船被劫之事,便是去年信风时节也是如此,莫非这冯若芳改吃素了不成!二弟,这些你可都仔细想过了吗?”,并没有被卢猛豪笑感染的俞坚依然沉静说道,只是那眉间却是越簇越紧。

“大哥的意思是冯若芳已经与崔破这狗贼合流了!”,至此,这黑汉终于色变道。

随即,室内便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才听俞坚幽幽的声音传来道:“为兄忍了半年,看了半年,此事定然是不会错的了!”,微微闭上眼睛沉吟许久,才见他蓦然起身道:“既然他二人想要我的命,我渤海二郎也断然没有憋死在岸上道理,二弟,黑岩坞的船只也该出来吹吹海风、老兄弟们也都该请出来了,告诉他们,是了断二十年前恩怨的时候了!”此时的俞海王脸上,那里还有半分素日的儒雅气息。

“大哥,要全面动员了吗?”闻声蓦然惊起的黑汉寒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