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平州初春二月,虽节令已入孟春,朔朔吹动不休的风中也已有了几丝微弱的春意,然则地处大唐最北之地,又是依海而建的平州在遭遇了多年不见的“倒春寒”后,愈发显得凉意彻骨。亦正是缘于此,昔日热闹嘈杂不堪的临海码头处,直是一片萧索景象
“这贼老天,好生邪乎!分明那报春花都已开了的,吃这倒春寒一激,竟是生生又把一树好花给憋了回去,真个是要冻煞人了!大哥,这冷揪揪的天气,港里有甚看头?咱还是回去吧!免的白在这里吃风!”,平州船港前海岸上,一行数人正顶着烈烈海风竣巡而进,这说话的却是这数人中走在第二位之人,此人端的是一个好相貌,铁塔般的身子铜铃似的眼,脸上那一部蓬蓬而生的髭须更如支支钢针一般,愈发衬出他的武勇,只看其形容,还真是一个再世张飞,翻版“李逵。”
而他口中所唤的大哥闻听他这番话语后,唇角只淡淡一笑,也并不接话,只是脚下却不曾半步放缓,依然如春日踏青般悠然向前行去,那烈烈吹动不休的海风掀起他那一身麻衣儒服,真个是别有一番丰姿,此人虽已是五旬年纪,但那直如冠玉般的脸上却少有皱纹,一双丹凤眼并颌下三缕长须,愈发衬的此人儒雅已极,若是单看此人形貌,只怕任谁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直如饱学老儒一般的人物,便是纵横海上凡二十载、与冯若芳有“南北二王”并称的渤海王俞坚。
那随行的黑汉也知自家大哥脾性,见劝说不动后,遂一把抄过腰间朱漆葫芦,猛灌几口烈酒三勒浆后,大力拍了拍腰间那柄厚长扫刀,随后紧紧跟上。
又花费了约半个时辰,一行人方才将整个船港巡行完毕。看着港内自去岁秋日便日渐稀少的船舶,俞坚眉头微皱着微声一叹后,便转身回府而去。
刚刚行至门首,就见内里蓦然窜出一条黑影,此人直顾低头行路,竟是一头就要撞上正对面而行的俞海王,正在此时。就见那随行的黑汉一个跨步,伸手之间便已将那人抓住拎起,再也前进不得半分。
“劣子,甚事值得你如此惊慌,这么大人了,竟还是没有一份静气!稍后,你自去回书房,将《论语》誊抄十遍送来我看。”,眼见来人正是自己三子。俞坚面色一凝后,沉声道。
“父亲大人教训的是。”这俞思待那黑汉松手后,当即退后三步略整衣衫向其父行了个参拜礼后,方恭谨答道:“素日常来府上的新罗金二叔到了,只是却不知为什么痛哭不止,孩儿本想去请回父亲见客地。”
闻听此话。俞坚眉头又是一皱,口中却道:“此事自有下人做去,你这劣子不专心课业,凑去这热闹做甚,还不速回内馆温习课业!”
露出丝丝慈祥的笑意目送这个最为他宠爱的二子转身离去后。俞坚方将面色一沉,疾步入府直奔正堂。
还在堂外,声声悲痛的呜咽便已清晰而闻,刚刚跨进堂中,还不待他开言,便见一人已是“扑通”跪于身前,声声沙哑怪异的声调道:“俞大哥。家兄死的好惨!还请您为他报仇!”
“某与贤昆仲相交多年,情如手足,有事自然不会袖手,斗奇兄还请坐下说话。”将身前之人扶起端坐于胡凳,更吩咐人送水上茶后,俞坚这才道:“究竟何事惹的贤弟如此伤悲。还请细细道来……”
这一番温言问候,惹得那正在净面的新罗金斗奇又是一声悲泣,稍待片刻,心情略为平复后,方才回座沙哑着声音道:“家兄两旬之前已为那广州刺史崔破斩杀于广州,现今这首级还悬挂于海关寺前,俞大哥,你可要为家兄报仇哇!”,一言刚毕,又见粒粒泪珠滚滚而下,待到后来,这滴滴泪珠中竟隐见殷红色泽。
纵然是久历风浪、镇定工夫精深,闻听这个消息后,俞坚也是忍不住动容道:“这却是为何?”
“今岁元正节后,李适行诏命江南四道渐散州军,开行募练新军之制,家兄遵大哥指令,于彼辈武库换装之时,买通守库小吏,重金购来神臂弓二十张,不想出海欲送往平州之时,却为海关寺查得,崔破这狗贼当即将家兄斩杀,更将其头颅悬于海关寺前示众,若非当日小弟更有别事,此番恐也不能生见大哥了!”,字字血泪的将此中缘由解说完毕,心头一松的金斗奇连日疲累、心伤发作,已是软软瘫倒胡凳之中。
“来呀!扶金二爷下去休憩。”,一声吩咐过后,心底翻腾不休的俞坚缓缓起身,负手绕室沉思,此番金斗异被杀,实是让他心伤,因新罗出海各州位于东海北部、渤海之南,俱在其控制范围之内,是以多年来,新罗海商多仰其鼻息,这些人固然是利益使然,然则真正能得他友朋视之的便只有金氏兄弟了。尤其是这金斗异,为人灵便、多年来通换情报、支应海船所需,可谓是助益俞海王良多;更兼其人精通儒学、性情洒脱,极对俞坚脾性,多年相交之下二人可谓是相交莫逆,也正是缘于此,每见二人来府,他辄命小辈以内亲呼之,更将偷运神臂弓之事交付于他,不成想却为此事害得他殒命广州,叫他又如何不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