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翰林月夜下陈州,贼叛将闻风自授首。’,哈哈,崔卿家,此次汴州平叛真是漂亮,果然不愧是郭老令公的孙婿,大有名将之风啊!卿家都不知道消息传到十六王宅时,那群老家伙们是什么一副模样!一闻叛乱,个个都是吓的六神无主模样,真亏的他们也敢自诩是太宗子孙!!!”长安,大明宫,栖凤阁内,祭祀宗庙完毕的天子李适笑意晏晏的对下坐的崔破说道,只是说道十六王宅的那些显贵亲王们时,他的面容语气之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讥诮之意。
“此役上托陛下洪福,下借将士用命,微臣那里有什么功劳可言?实不敢当陛下如此称赞。”看着眼前这个满是欢喜之色的天子陛下,近日旅途劳顿的崔破起身一礼后,接言道。
“卿家倒是不必谦逊,三千对四万,不过一日之间便已平定汴州之乱,这是实实在在的战功,任谁也说不了闲话去!”微微一笑后,李适随即又是兴致高涨续道:“想崔卿还不知晓吧!早在十日之前,河北四镇已是悄然退军了,这些个叛臣贼子,见机倒是不慢!”
“噢?”闻言,崔破微微一惊道,虽则这四镇退军之事早在他之料中,毕竟此等人物并无争雄天下之意,所求者不过是称霸一方罢了,然则此次退军如此快法,倒也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见到崔破脸上的惊诧之意,李适又是哈哈一笑,顺势于御案前坐定之后道:“说起来,这四镇辖地相邻,内部本就少不得许多龌龊,以前之所以能一致联合对外,不过是防着朝廷将其个个击破罢了!现下朕用力于东南,彼辈没有了燃眉之急,外患既除。那有内忧不显的道理?”言至此处,意兴大增的天子陛下,习惯性的伸出右手扣击御案道:“再则,四镇前时能得紧紧勾连,全仗了魏博田承嗣及成德李宝臣这两个老贼居中调停,现时,田承嗣已一命归西,他虽是颇有远见。能将位子传给侄子田悦,奈何他也留下了十一个如狼似虎的亲生子,哼哼!就于这内耗一项上,魏博已是不足为惧了;至于李宝臣这老贼,现下也已是气息奄奄。没有了这两个老家伙在,朕倒也看看这四镇还怎生个同气连枝法!”
“李宝臣气息奄奄?”闻听此话,崔破又是愕然一愣,这全然不与他记忆中所载相符。李宝臣原不姓李,本是安禄山范阳节帅府中旧将,待安胡儿乱起河北。进军中原之时。此人留守成德。后,于平叛之战末期,此人见史朝义败势已成。遂伙同田承嗣一起降了朝廷,上下打点,加之其时代宗久已厌战,是以朝廷不仅允了二人称降,更是让二人仍任旧职。躲过大劫的李宝臣遂上书皇帝陛下改为国姓,并以宝臣名之。只是此人如田老贼一般,既不臣,也就更不“宝”了,一待平叛大军星散各处,而吐蕃、回鹘应唐天子之邀派出的军队也已还朝。
此二人当即悍然斩杀朝廷派往监控的臣子,并鼓动另外二镇同样行事,开始了其土皇帝的生涯,当其时也,朝廷上下久战思定,加之四镇又是不举反旗,也并不出兵袭扰别处地方,是以在代宗的姑息之策下,军力强大的四镇便成为唐帝国一个特殊的存在。被“历史遗留”到了新皇继位的今天。只是若是按照史料之记载,这李宝臣于此时分明仍是精神矍铄、身体健朗。何以会突然就气息奄奄了呢?
此次回应崔破疑惑的是李适脸上那一个诡谲的笑意,扣击御案良久,这位心情大好的天子才自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道:“这李宝臣当了这许多年地土皇帝犹自不够,竟是生出了始皇帝当年的心思,他既然有这想法,朕说不得也要投其所好了!崔卿可知此次四镇中第一个退兵的是谁?”
“原来这李宝臣竟是与韩愈一个调调儿!”闻言后,已是明了其中玄机的崔破心下暗道,想来必是这李宝臣年纪渐老,一时间竟是萌发了服丹石以求长生的念头。唐朝时候,丹道之学本极兴盛,前有太宗李世民晚年嗜食此物,后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一代儒学宗师韩愈常年服食,说起来,这李宝臣有这等想法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当此为之炼制“仙丹”的“真人”是由李适授意派出之时,这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翰林承旨大人在心底深深感慨了一句:“黑,真黑!”后,复又凝神去听天子言语。
“此次待四镇兵马集结完毕,刚刚兵出恒州,卿家兵破汴州的消息传至,四镇遂当即按兵不动,不及两日,成德军率先退守本镇,又七日后,成德八百里加急快马到京,却是李宝臣之子李惟岳,恳请承袭其父之位的奏章到了,此子倒也是大言不惭,竟将退军之功一股脑揽到了自己身上,由此佐证,李宝臣这老贼真个是命不久已了。只此佳讯,也值得浮上三大白才是。”言说至此,意兴揣飞的李适扭头吩咐道:“来人!上酒。”
这李氏未得天下之前,本属陇西贵族,地处北方,是以多能豪饮,后得天下,这些个大唐的历代天子们也亦然如此。”其间除太宗陛下酷嗜海东葡萄酿以外,其他则多好波斯三勒浆及剑南烧春等“烈酒”。眼见李适邀饮过后,眼也不眨地连尽两盏,心下无比忧虑焦急的崔破也只能饮不知味的随后跟上。
往日间深为崔破所不喜的波斯三勒浆,此时于翰林承旨大人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这位新晋封为“赞皇县子”的功臣此时脑海中反反复复翻滚的都是一句言词:“李惟岳上折子了,李惟岳上折子了!”滚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