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但讲无妨。”李适悠悠说道。
“以目前作场之工效,每月出产军器数量溢出之数当在万余之间。半载之后,臣料这数字还将上升到三万之数,纵然为备朝廷大用而多加储备,依然大有节余,有鉴于此,臣请陛下授臣军器售卖之权,以资国用。”略略沉吟半晌后,崔破字斟句酌言道。
“什么!售卖军器。”闻听崔破这一番建言,李适实在是大感惊愕。且不说历代以来未曾闻有如此之事,大唐更是在天下初定之时便颁布了《禁武令》,严禁售卖、私藏军械,偏偏这个崔破就敢做如此提议!皇帝正欲一口回绝,但想到此子历来行事素喜剑走偏锋,不免好奇关于这百年禁制他更有如何解答,乃轻声问道:“刀兵之事岂可轻售,崔卿何有此言?”
“臣曾出使吐蕃,倒也结识的几位蕃人权贵,如今彼辈正与黑衣大食激战不休,然军器乏用,又见微臣掌军器营造之事,不免上门讨情求购,臣细思其事,于朝廷大有货利,是以斗胆进此谏言。”崔破毫无隐讳,先行揭破与吐蕃权贵交结之事,以为将来预留退步。
“噢!利在何处?”李适跟上一句问道。
“如今朝廷太府库中空虚,而陛下又欲有事于南方,大军一动,这钱粮便如同流水一般花用,售卖军器足可换来巨利,以资朝廷之用,此利之一也;再则,彼辈两方交战,吐蕃力弱,朝廷借军器售卖之策以为平衡两方,毕竟这场大战愈是旷日持久,愈是于我大唐有利,此利之二也;第三,此次神策驻军换装之物,大可择其优者卖于吐蕃,如此又可节省我之消耗,此利之三也,有此三利,臣以为此策大可行得。”崔破一边言说,一边屈指而算,他这一番典型的商贾模样只让李适心中好笑不已。
“此事如此大的阵仗,断然是瞒不过黑衣大食的,介时崔卿又将如何?”李适面带笑意问道。
“为什么要瞒?”崔破回问一句道:“黑衣大食知道便也就知道了,彼若有意,臣也大可以将军器售卖于他,这样朝廷便可两边获利,赚头自然能更大一些!”
“若是如此,那崔卿家所言地平衡两方之策岂非就要落空!”只听得苦笑不得的李适紧逼问道。
“卖是两方都卖,但军器种类如此之多,到底售卖各方何物岂非全由我等做主,只要权衡得当,此事依然大是可行。今日先于此地售卖,他日待作场规模更行扩大,凡是我大唐周边小国尽可如此办理,倒也不失为朝廷一大财源,更可借此扩大我大唐之远威。以此之利补贴太府库,朝廷更有余力于各道行减免赋税之善政。如此一举数得之良策,还请陛下三思采纳之。”徐徐之间,崔破已是将自己适才所想解说的清楚。
李适细细听完,却并不立即答话,习惯性的伸出右手扣击几案良久之后,方才轻声开言答道:“售卖军器之事关碍本朝《禁武令》实多,崔卿可先自试行之,待卓有实效之后。再行上折依为永例为好,否则,只怕是政事堂中怕也过不去。”
“微臣遵旨。”崔破意会答道。
说话之间,车驾已是到达朱雀门前,崔破乃拜伏请辞,李适又郑而重之的吩咐了四镇换装之事后,便谴他自去。
崔破于道侧送别皇帝御驾,直到它远远的再也不见之后,方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往当日胡姬酒肆而去,饮了几盏多有风情的胡姬送上的蒲桃酿。嘱老板代为传书之后。他方才上轩车回府而去。
在大历十四年最后的这一段辰光里,崔破地日子实在是乏善可陈,除了隔几日便往门下省一行外。他竟是日日都泡在了作场之中,虽则整个作场地器物出产量达到了预期的标准,但是他最为关注的“神臂弓”之制造依然未能最终成型,其他工匠们的创新之作也是少有合他心意者,员外郎大人知道此事是急不来的,遂也只能耐心等待。
在崔破的暗中打点相帮下,孟郊顺利的通过了关试,并十分幸运地被安置于翰林苑,以他第十八名的成绩能得如此清贵之职,实在是大大的幸事。奈何他竟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重新报备吏部,执意要到御史台,直让吏部司胡郎官恨不得直接将他给“挂”了起来,再不授官。无奈又是崔破出面周旋良久,方才遂了他的心愿。最终,大历十四年新科进士孟东野被授官为从八品监察御史,得以巡查地方道府州县。
随着今冬第一场大雪飘飘而下,日子一日快似一日,似乎只是眨眼间事。大岁除夕之日便已到达。
虽则朝廷定规除夕仅给假三日,但是对于已是超额完成任务的京中各作场,崔破大笔一挥,将假期延至七日,只让近十万匠人们喜出望外,从而对工部司员外郎大人地感激之情直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给诸匠人们放假的同时,崔大人自然也不会忘了自己,到门下省与韦应物等人招呼了一声后,便回到府中陪三位娇妻品茗赏雪去了,更无视菁若的劝说,竟是连大门也再不迈出一步,坚决的捍卫起自己“休假。”地权利。自然,他之所为也引来有心人上本弹劾,门下省更是在收到奏章后地一个时辰之内便将之送往政事堂,据说当首辅常衮见到这本奏章后,嘿嘿一声冷笑,便在其上题笔写下了“该员肆意妄为,藐视朝规,拟议由工部依律严惩”数字批复,奈何他一个不小心之间,出恭之时忘了交代,被前来取奏章的内宦连同其他呈上皇帝批阅的奏章一并拿走。
据宫中侍侯皇帝起居的贴身小黄门传出消息,在李适看到这本奏章之时,竟是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崔破,就不能安分些!”后,便提朱笔将常衮所书尽数抹红,随即放置于左手一侧,至此,这本弹章被皇帝压下,再无下文。
另据常府下人传话言及,当日满脸黑煞地首辅常衮回宅第之后,更无二话的便将四位专供内宅饮食的厨子叫出,厉声呵斥一番后,全数开革出府。只可怜了常府年过六旬的老管家硬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总算又请来几位厨子添补上了这一空缺,没有耽误常老爷当日的晚膳。
“拾樵供岁火,帖黼做春书。”
借着身前室中满布的烛火,看着身边环绕守岁的家人,听着府外传来的三声更响,再想起去年此时的场景,刚刚年及弱冠地崔破真个是心中感慨万千,正欲扭头向身侧的菁若拽几句酸诗,却见门口处的涤诗上前说道:“公子,时辰已到,该换朝服动身了。”只这一句话,顿时让我们的崔大人诗意全然消散。
再次于心底痛骂了一番这变态的“上班”制度后,无可奈何的崔破也只能回内室换上那一身七零八碎的朝服,意态怏怏的出府上朝而去,只是他这一身裙子模样的服饰,少不得换来第一次见此的娜佳金花一阵哈哈大笑,更添他几分郁闷。
除夕之后是为元正,在这一岁之始的日子里,正是大朝会之期,是日,天子坐早朝接受百官拜贺,臣僚们在禁军森严的戒备中着礼服入朝,“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官员们凭借灯烛的照明赴朝,只照得朱雀大街上如似火海,因有“火城”之称。
此次元正大朝会除由太子少师、礼仪使、刑部尚书颜真卿宣布改年号为“贞元”外,并无实际内容。在烦琐的仪式之后,便是天子亲率百官行庙祭、郊祭之礼。这一大趟的折腾下来,饶是崔破刚及弱冠也大感吃不消,不免在心下大大同情了已是年近七旬的颜清臣一番。
在合城欢喜雀跃的气氛中,崔破于元正次日带上了大批米粮盐茶之物,由六卫陪同开始了长达两日的团拜之旅,依照柯主事承报的资料所载,员外郎大人对作场之中凡年过六旬、鳏寡孤独、因工伤残之人皆一一上门问候,只将这些从不闻官给民拜年的普通百姓唬的忙手忙脚,随即心中暖意蓬蓬丛生,以至于竟有效当年潘安之行、对员外郎大人忘尘而拜者。
做完此事,已是累的全身散架的崔破顾不得半刻休憩,强撑着身子以工部司名义包下“醉仙楼”等五家知名酒肆,将数十家作场之中的近千名一等工匠尽皆请到,海吃海喝了一回,这且不算,员外郎大人更是使出浑身的缠劲,生生将自己的族伯及工部尚书卢大人这两尊大神请来,给诸位一等工匠们邀饮了三盏酒,虽则此事的结果是惹得崔相公有半年时间都没有给自己这族侄一个好脸色,但是这次宴请也成为许多工匠一生最难忘怀的时刻。正是在这样一个新春大吉的日子里,崔大人彻底的收服了这十万工匠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