褡裢中的武器拿不出来,二人便变得被动起来。郑谳袖中还藏在一把短剑,她暗暗期许对面的兵器不会比她长太多,好让自己尚有一战之力。
马儿低着头,缓步向前走着,是不是四周将头一摆,似乎有什么忌惮似的。郑谳也随着它的头向左右看去,身子紧紧绷住,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攻击。郑语缩在郑谳怀中,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里满是担忧,她靠在郑谳前胸,听到姐姐心如擂鼓。
眼看马儿即将走出树林,郑谳心中多少放松了些,手上的架势也有些懈怠。
就在这一瞬间,马儿忽然发出了一道尖利的嘶鸣。
郑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忽然溅起一层血幕,鲜红的血液带着腥味溅在她身上,马儿后蹄一蹬,前半个身子断裂在地,郑语的手被震了一下,松开了郑谳的衣服,从马背上滚落,摔在一地血腥里。她一双含泪的黑眼睛,还紧紧盯着郑谳。
郑谳狂怒,从半截残马身上跳下来,刚要往前走,耳边一道金铁声——一道长刀割下了她的鬓发,此刻正指在她的侧颈。
“咳、咳,韩令,我有些渴了,帮我拿一下桌上的茶水。”
“韩令?”
韩令听得有些入迷,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他终于意识到郑语在叫他,便假意咳嗽了一下,将水断了过去。
抬头时,他正对上郑语那双没有视觉的灰蓝色玻璃眸子。
他想象了一下郑语所说的“黑色的眼睛”,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郑语慢条斯理地喝完水,将茶杯递给韩令。韩令给她续了一杯热茶,放下茶杯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王薰。
“王楼主?”
王薰轻轻笑了一下,款摆腰肢,步履婀娜地进了屋。
“小雨在讲阿谳的故事吗?”她将手中的品红色小袄放在郑语身上,笑道,“我也要听。”
韩令便给她拉了把椅子,自己坐在书桌前。
郑语温温柔柔地一笑,讲道:
“然后,我便看见,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染了血的褡裢中拔出一把剑。
“她似乎看透了来人的攻势,总是先其一步,以剑制剑。又仿佛看透了每一个刺客的死门,以堪称恐怖的效率,解决了所有人。”
天演!韩令心中暗暗想到。
郑语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们便这样逃出了那片树林。”
郑谳背着郑语,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和她说话。
“小雨,小雨,”她无力地笑道,“你身上是不是绑了个铅块呀?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沉。”
为了减轻负担,她毫不犹豫地扔掉了自己的剑。此时,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堪重负,正在不停地发抖。
郑语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被郑谳颠了两下,又吐出几个字来:
“我……姐姐……”
郑谳问道:“什么?”
郑语便将脑袋在姐姐背上一滚,滚到她耳边:
“我沉……都是因为……姐姐笨……”
郑谳被她气笑了,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回头道:“你才笨,这时候了,还不忘跟我斗嘴呢。”
郑语又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郑谳边走边听,哦,她说的是:“姐姐是臭棋篓子、厨房杀手、风筝‘天才’……”
郑谳听着她在背上念念叨叨,笑道:“好吧,我是臭棋篓子,是厨房杀手……你也不怕我把你扔到澧川去。”
郑语哼哼唧唧地笑起来,两只沾着血的雪白腕子环住郑谳的颈项,勒得可紧。
郑谳道:“这样就扔不掉了?”
郑语重重地点点头,手臂勒得更紧了些。
郑谳连忙讨饶:“好小雨,别勒了,喘不过气了。”
她俩一路聊着,一路走着,走到太阳西斜、暮色四合,终于远远看到了家门。
郑景仪夫妇早在门前等了不知多久,眼看灯都点上,还不见两个女儿踪迹,更是心急如焚。
郑谳一路口干舌燥,她咽了口唾沫,喊道:“父亲!兰姨!”
郑景仪和兰知清便转过头来,目眦欲裂。
只见大半个背被鲜血染红的郑谳,背着浑身是血的郑语,一步三颤地向着他们走来。
兰知清忙上前几步将郑语抱下来,又一手揽住摇摇欲坠的郑谳。郑景仪叫了仆从去烧热水给大小姐二小姐洗漱,郑谳勉力推开兰夫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孩儿有事要报。”她摇摇晃晃走到郑景仪面前跪下。她平日从未这般严肃过,因而更突出此事的重要。
郑景仪皱眉,抚须道:“讲。”
郑谳便将树林中之事一一讲给郑景仪听。兰知清将郑语交给从小带她的乳母,带去洗澡,听闻此时,目眦欲裂。
“阿谳,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郑谳摇摇头:“不知。”
兰知清又问道:“那你们又是在何处交手?”
郑谳回忆了一下:“在澧川三和坝前,大概十五里的地方,一片枝叶繁茂的树林里。”
兰知清与郑景仪对视一下,心中皆是一惊。他们掩盖住情绪,又问道:“如此精良的杀手,你是如何带着小语身而退的?”
郑谳顿了一下,说道:“我……我看到了他们的举动。”
兰知清还未反应,郑景仪先一步走到郑谳面前:
“你是说,你在战局中看到了眼前的人的下一步行动?”
“是。”
“一个人的?”
郑谳摇摇头:“我只要想知道谁的,就能知道。”
郑景仪似是被她惊吓到,忍不住后退几步。兰知清扶住他,心中也对郑谳这亘古未有的血脉暗自称奇。
“好了,为父知道了。”郑景仪强作镇定,说道,“你下去洗澡吧,身上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