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上只有黑、白、红三色,黑色渲染了大片的山水,白色是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山水与风雪之间,徐竹琛用红色勾勒了一个清隽的背影。
一个女子的背影。
画中女子微微低着头,黑色的长发挽起来,发间点缀着红色的首饰。她手中拿着一把剑,藏在红色衣袖下的手臂绷直,剑身平放着,一朵白色的雪花正落在上面。
徐竹琛盯着画中的女子,如同忘记了时间流逝。黄昏的天空暗下来,夕阳把暖黄色的光线洒在徐竹琛的画卷上。
她看了许久,直到夜幕吞没最后一丝太阳的光辉。画中的颜色在夜色中只可辨认出黑与白,仿佛红衣女子活了过来,走进了山水之中,与那黑色的山水融为一体。
徐竹琛的眼睛有些干涩,一时竟像是要落下泪来。她急忙忍住,把画卷重新收好,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夜幕垂在她窗边,随着春风摇曳着。徐竹琛举着油灯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这家客栈在毕州最繁华处,坐北朝南。徐竹琛和韩令的房间在二楼并排,皆是面北。客栈前开着些红红紫紫的三角梅,徐竹琛不喜欢,觉得艳得太俗。两侧是马房、店员住所和厨房。而客栈背面——徐竹琛向下看去——是一片相当有情致的小园林。
小园林围绕着客栈后门的池塘建起,正值季春,池塘两侧花草繁茂、树木丰美,中有穿花蝴蝶、点水蜻蜓,正闲适地翩翩飞舞。从池塘向前有一条小径,树木遮掩着,荫凉惬意,台阶上都生着青苔。
小径尽头是一座红顶小亭,四面皆有座椅。亭子檐下挂着一方牌匾,黑底绿字,在夜色中看不清什么。
徐竹琛来了性质,一手持着油灯,脚步向着窗沿一点,飞身落到了池塘前。
从二楼跃下,她手中的油灯一晃没晃。
池塘水清见底,几条小鱼儿在水中曵尾游弋,好不快活。徐竹琛将灯拿得离水面更近了些,只见池塘上映出了她自己的影子,黑衣干练,白发披肩,如同画中仙子。她越过水中自己的影子,将右手手掌平贴在水面上。
池水很凉,水中鱼儿被她惊得四处窜逃。徐竹琛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自己的影子摇碎成一片一片。她满意地站起身,甩了甩手。
执灯踏石阶,徐竹琛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季春时节,花朵多半都谢了,只有三角梅还在不知自己讨厌一般开得热烈。竹琛踏着地上零落的三角梅,一边向上走,一边看着身边的花木,走马观花似的。
夜间水边,蚊虫鼠蚁最多。几只飞蛾绕着徐竹琛手中的灯火噼噼啪啪地飞,她也不在意,只是往上走。倒是有蚊虫飞到她身边,但也只是远观,不敢靠近。
习武之人脚程快,她没多久就到了亭子里。亭子地势最高,足以俯瞰池塘与石径。徐竹琛吹着四面来风,看见池边的几棵垂柳被吹得袅袅婷婷,道:“一池垂柳逐风流。”
她身边轻轻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自然地接上她的话:“满径落花不知愁。”
徐竹琛笑道:“你这做得是什么打油诗。”
她身边那个红色的影子没有动,但徐竹琛知道她也笑了一下。徐竹琛也不转头,只用余光看她,笑道:“我又在做梦了,对吧?你不会再我身边,我也根本想象不出来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猛然抬头,看向那个红色的身影,红衣女子却像鬼魅一般,忽而就出现在她的身后。
“竹琛,”女子在她身后呼唤她,“来找我吧。”
徐竹琛飞速回头,但那缕红色的身影没有躲,而是在她眼前消散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抓住影子,却忽然停步了。
影子——她画中的、心中的那个红衣女子——她第一次在梦里看到“她”现在的相貌。
不是过去的剪影,不是模糊的面目,而是一张清隽俊秀的脸。徐竹琛久久地盯着那张逐渐消失的脸,她确信,那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徐竹琛浑身一抖,从梦中惊醒。她坐在亭子中,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的相貌好似仍然在徐竹琛眼前,“她”的呼唤也回荡在徐竹琛耳边。徐竹琛按了按太阳穴,拿起被风吹灭的油灯,从亭中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徐竹琛看到了二楼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韩令的房间。
天已经很晚了,作为病人,应当睡得更早才对。徐竹琛心中疑云密布,关于内力的怀疑又重新徘徊到她的心头。
忽然,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那个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身形巨大的虬髯壮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