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凝清步法作为江湖上最广泛流传的轻功秘籍,入门几乎不需要门槛,但能够修炼到顶层的人却实打实的稀少。
按照凝清步法的速度,竹琛应该已经回来了。果然,韩令在心中默数了三声,就听见了徐竹琛的脚步。
修炼到这种地步,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是坦荡,还是犯傻了。
韩令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他能够和竹琛、石松一起长大,是不是他也会是这样坦诚直率的人呢?
可惜,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竹琛坦荡赤诚,是因为她生来坦荡赤诚,而成长的过程中,又坚定了匡扶正道,行侠仗义的信念,因此坚定地走上了这条道路。道心不易,所以性格也没有变化。而他从小就是最爱偷懒磨滑的一个,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天资,信奉得过且过,只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下功夫。若非突遭变故,他自己也说不准“韩令”会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一直不如竹琛坚定,也不如长辈远视,甚至也不如天资略逊,却刻苦努力的石松。
想到石松,正在徐徐灌注的内力突然变得尖锐,不由分说地刺向韩令的心脉。韩令连忙收手,但还是被刺了一下。这一刺已经对他脆弱的身体造成了相当的损伤,让韩令一口血喷到床单上。
徐竹琛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吓得脸都白了。她慌忙放下炉子,一步跨到韩令床边扶住他,带着内力帮他顺气。
忽然吐血,韩令眼前一时有些发黑。等他能够重新看到事物,眼前出现的,就是徐竹琛那张担忧的脸。
雪白的头发凌乱的挂在耳后,瘦削的脸庞上抹得黑不溜秋的,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的,徐竹琛的脸。
韩令有些想笑。竹琛从小就不修边幅,一个小小的侦查任务也能把自己抹得泥人一样。以往每次她出了这样的洋相,韩令都会和石松站在一旁大声笑话她。
可他的眼泪却落下来了。
他其实感受不到太多疼痛,可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徐竹琛脸上了。
韩令的眼泪很温暖,让徐竹琛有些愣神,她下意识地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低头一看,自己手上却是一片乌黑。
“呀!”徐竹琛懊恼道,“方才拿煤炭的时候没注意,把煤灰抹在脸上了。兄台别见怪。”
她用衣袖飞快地揩了揩脸上的污渍,玄黑色的衣袖很快就被擦得脏兮兮的一片灰白。饶是如此,她仍是一只手扶着韩令,似乎怕他忽然就一声不响地晕过去一样。
韩令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竹……这位姑娘,我没事,刚刚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徐竹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小心地把他横放在床上,又从水盆中捞出毛巾,准备替韩令擦拭。
韩令顿了一下,说道:“姑娘,那条布巾是用过的。”
徐竹琛眼珠一转,把布巾里的水挤干净,又泡进盆里涮了涮,满意地拧了拧残余的水。
“这下就干净了吧?”
“这……”韩令一时语塞,在慕府做下人的习惯让他对这条脏兮兮的毛巾有些抵触,但竹琛显然并没有感觉到韩令的情绪,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她拿起那条残留着血迹、沾着秽物和污水的、皱成一团的毛巾,不由分说地伸向了韩令的脸。
韩令拼命控制着脸上的肌肉往后缩,但徐竹琛不容拒绝。两人拉锯了——韩令认为至少有半刻钟,但在竹琛眼里只有短短一瞬——一会儿后,韩令终于认命地放松了脸颊,让那块布巾触上了他的脸。
往好处想,这只是一张易容用的面皮,消耗品,可以更替。韩令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一边用尽力忍耐,一边感受着竹琛的动作。
竹琛下手又稳又准,几下擦掉了半凝固的血迹,又把布巾翻了个面,用背面轻巧地沾掉了韩令的汗水。她做这些事十分熟练,想来,石松和她对练的时候,被她照顾的次数也不少。
做完这些,竹琛又把布巾泡进水盆。似乎是察觉到了韩令的视线,她欲盖弥彰地把布巾捞起来摆了摆,又放回了盆里。
“你好好养伤,徐竹琛不打扰了。”竹琛说,“炉子在这里,煤炭我放在炉顶上,那个白布包里。”
韩令顺着她的手指一一看过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徐姑娘。”
竹琛也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拉上门。走出两步,她又转身回来,把门推开抱拳道:
“还未请教仁兄尊姓大名,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韩令的双手在被子里死死捏紧,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叫…凌寒,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凌寒。”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竹琛没有多想,爽朗笑道,“真是个好名字。”
韩令也微笑道:“是啊。”他看着竹琛关上门,这才放松了紧攥的拳头。
手心里一阵刺痛,是背离过去的伤疤。
竹琛的脚步轻快地走到隔壁。韩令听见她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重重坐在藤椅上,心里有些好笑。到了这一刻,他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拿出藏在心口的书本,看着窗外坠地的金乌,心中计算一番,翻到了第三十七页。
果不其然,书页上已经出现了一行鲜红色的簪花小楷——
“五月十六日,雁山客栈。”
五月十六日,正是五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