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石松生活的伍茹,自小长大的迩'药'之地,遍地是不能食用的咸泊,和寸草不生的荒碱地,生活在当地的大多数庶人和佣奴,只能在管领头人手中世代经营的那几分贫瘠的可怜的口分田之外,还要利用砾石荒滩和存不住水的板结沙土中,那丛丛稀疏的草,进行艰苦的放牧。
为了让牲畜积累足够的肥膘,他们不惜跋山涉水数百里,然后赶在大雪下来前,找到过冬的避风地,其中还要提防饿红眼的荒原野兽和来自同样受灾而走投无路的部落可能的袭掠。
象这种成'色'的土地,在吐蕃国内也只有那些大贵人的领地内才配有,虽然石松家所在的整个村落,都是吐蕃最勤快的农人,做梦都想能够在那些河流边的土地上耕作,但那往往只有贵人家的远宗族人和部曲才拥有的特权,现在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就在这片低地上。
清澈而充沛的河水,无所不在的滋润着这片土地,连春生初长的野草都生的特别的枝叶肥厚,掐一把都能挤出汁'液'来。或许可以在今年野草全部变白之前,让自家的孩子吃上真正青稞做的糌粑。
石松家世代都是吐蕃国属的庶人,作为祖辈父辈的一生,就是繁重无暇的耕耘和放牧中度过,一些命不好的人会在灾害和各种意外中死去,幸运一些的,则在繁重的劳作中慢慢未老先衰,再被榨干骨头里最后一份气力后,为了给家里最幼小的孩子省下一分过冬的口份,在大雪封山前自发的走上那条只身去“祭拜”山神的路子。
只求雪山高地之灵,能够少降下几场雹子或是霜害,让这些苦命人多收一点谷子,少冻死几只牲畜,这样从嘴里省吧省吧的能多养活一个娃子,蒙山川之神灵的保佑,辛苦的熬到成年,送到贵人家的田庄堡寨里,给家里分担其一份徭役和差使。
如果这是一个女娃,可以从贵人家的最底层的婢女做起,给家中减少负担,然后在成年后,用作兄弟的换婚,或是卖掉赚一份嫁妆来补贴家里。
假如这是一个长相好的男娃,或许有机会被贵人家的管事看中,派去做一个相对轻松的扫粪马童、拾鞭人之类的轻松活,可以省下家里的一份紧巴巴的口粮,如果这个那娃子机灵一些,能够学到些服侍人的手艺,最后讨得主人的欢心,指给一个女奴婢,就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毡帐和分家。
如果这个男娃子足够健壮,有幸随小主人出征又活着回来,或许就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从一个腿上沾满牛粪和泥土的“庸”,变成一个佩戴刀剑穿着皮子,需要人仰视的“桂”。
可惜的是上个冬天的白灾是在太过厉害,对盛产牲畜、皮'毛'和'奶'类,被称为吐蕃草仓畜栏的青海之地,影响最大,再加上那些高地上上移到这里来的牲畜,多少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因此开春的面对大片的良田沃壤,畜力却是严重不足,因为战事的需要,连稍微壮实一些的牛,都被那些大人们强征去运送前方输给和自己的战获。
于是三五成群的人犁,再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你们这些懒骨头啊。。”
想到这里,石松手中的鞭子,也更加卖力的抽在那些佣奴身上,由于管领的贵人手下实在缺人,所以不得不用他们这些时代驯服的庶人,来管理那些数量庞大的佣奴,这是一个他不得不把握住的机会。
他最大的一个儿子,正跟随贵人所在的军队中做牧马人,他另外几个较小的儿子,则在负责输送前方的队伍中,负责看守和驱赶牛羊。
突然天边扬起一抹沙尘,
突然冲过来一群骑士,手中擎着牦牛'毛'编制的黑旗,去势不停的驱散了这些劳作的庶人和佣奴,将一些避让不及的倒霉蛋撞翻踹到在第,二话不说直接砍断那些挽绳和犁具,将少数牛和驽马套上,拉着就走。
“我们是王属的庶人。”
石松不由心中大急,跑上前去高声交涉道
“这些都是王姓的财产。”
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脑的一阵鞭子狠抽。
“根据大弗卢和迦东本的谕令,前方急用征收低地上一切四蹄牲畜,不分王属、私属。”
对方丢下这么一句话,拉着牲畜扬长而去。
车粼粼,马萧萧,行人弓箭俱在腰。
河西关内之间商道依旧繁忙,由于南路受到吐蕃侵袭而断绝,但多数人还是要做买卖讨生活的,务农固然有农时,但是行商也有行商的季节和物候,耽误不得的。
因此,大量商旅都转而走了比较靠近回纥的北线上,虽然回纥内部现在正在打战,可汗率领的联军正在讨伐两只叛离大姓组成的氏族联盟,不是有打散的散兵游勇流窜到大路上来,但总比全部落到吐蕃人手中,人财两空的好。
“店家,有什么果腹的吃食么。”
还在滴水的雨檐下,风尘仆仆的行人,对着路边的野店,大声吆喝道
“蒙你惠顾,现'揉'新蒸的大蒸饼子,只要……三个子儿。”
大大的蒸屉被掀了起来,'露'出里头五颜六'色'的吃食,褐'色'的是细面饼子,红皮的是掺糖粗麦蒸饼,大黄皮的是玉米'揉'的蒸饼,还有咸菜末夹缝,灰皮豆薯面的蒸饼。
“开什么玩笑,这种粗坯蒸饼子,不是一直两钱一个么。。”
“这西边可是在打战啊,连带这一路各州,谷米帛布什么的都涨了”
店家叫起苦来,一边指着木栈上贴着几张半新不旧的文抄,已经被油烟熏的发黄。
“不信你可以瞧瞧州里和京师的行情。”
“现在只有府兵军户和在役军眷,才能买带限量供应的平价米布,肉食三天一供,卖多少算多少,还得凭告身和户册,才能买到……”
囊中拮据的客人虽然满肚子牢'骚'归牢'骚',还是'摸'出几个小钱,反复数了又数,换成两个看起来个头最大最便宜的,摊在衣襟上小口慢撕得吃掉,然后恋恋不舍的把嚼掉下来的渣滓,从衣摆上拢在一起,一口撮掉,然后再从店家讨一勺热水,咕咚咚的喝了起来。
还有的就从行囊里掏出自带的菜团子,裹在饼子里咬的嘎子作响,稍微充裕一些的,就多花一个小钱,从店家哪里获得一小碟子酱萝卜,腌菜梆子什么的咸菜,咬一口,就一口。
手中阔绰的,就问店家买了带馅的大蒸饼,五文野菜馅和八文素三锦、十文羊油葱白,二十五文的羊肉躁子馅的,都有人要上一些,乐得店家眉开眼笑的,口中念叨着,你们真是好福气,我前日才杀了羊,殷勤送上一大碗粗梗山茶。
更有甚者,干脆从店家买了一块油汪汪的连皮大肉,然后用刀子分成小条,让每人在掰开的团饼里夹上一片,就是很有滋味的一顿。
他们还没吃完,就有另一波显然更加阔绰的客商,牵马挽车的听到路边的空地上,开口就道
“店家有酒么,给炒两个小菜,要肉食”
“有的,有的”
随着一枚泰新小银宝丢在满是油污的案上,店家皱巴巴的脸顿时被喜滋滋的笑容舒张开来,在他的督促下。
一只熏得发黑的风鸡被摘了下来,硬邦邦的丢在案板上砍下半边,然后快刀咄咄的剁成小块,用块暗黄的连皮肥膘,按在猛火烧起来的锅子里,吱吱的抹了一遍,倒进黄黄绿绿的葱蒜,和鸡块一起发出欢快的跳跃声,随着蒸腾起的白气,辛辣作料的香味,顿时洋溢在空气中,让周围每一个人都禁不住演了口唾沫
一大坛子泥封的老酒,被放到棚顶下一张看起来最干净整洁的案几上,放下象征'性'的苇子遮帘,那些客人就在陈旧还算干净的席子盘腿坐了下来,直接拿碗倒茶漱口,再咕噜噜的吞下去,然后由店家将开封的粗陶坛子,亲自一人倒上一盏,虽然是寻常自酿的浊酒,喝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
佐味萝卜酸条子,酱菜梆子等的现成小菜,也先端了上来,咯吱咯吱的咬得生脆,最后是一大盘切好撒上葱白的冷灸羊肉条子。
大碗的躁子泼面也上来后,满地就剩下稀溜溜的吞咽声。
“有军票换么……”
“有有,要什么成'色'的?”
“最好是肉票,没有猪的,羊的也凑合。”
“好好,我这正好有当十斤的肉条子。”
店家从袖兜里翻出一张油腻腻,却看起来精美异常的代卷。
“不过这个行情。”
“有鸡子和蓼糟么。”
“有的,有的。”
店家愈加合不拢嘴了。
“客官你真是赶巧的很啊。”
她这才注意到,被簇拥在中间的瘦个子,其实是个穿男装的女人,带了遮挡风沙的黑'色'帷帽,只'露'出苍雪'色'的尖尖下巴,鸡子打在的滚烫寥糟,被端到她的面前。
女人端起,仰头'露'出细腻的颈子,动了动突然呼的一声丢出去变成惨叫,一个躲在篱笆外窥探的人抱着脑袋滚了出来。
像是一个信号,那些行商,脚夫、苦力还有刀客什么的,齐刷刷的跳了起来,抽出暗藏的武器,将旁人砍倒在地。然后从四面冲向店中包围了过来。
一点闪光的焰火,在阴郁的天空下高高的掠过,张牧之和他的手下,汗发如雨的奔走在山道中,头脚磕蹭的伤痕累累也浑然不觉,山麓的另一端,大片涌动的甲衣,象'潮'水一般'逼'近。
雨后清晨的草木芬芳中,我从老猫哪里得到了来自河西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小慕容终于回来了,并由此破获一个潜藏很深的吐蕃人'奸'细集团,
这个吐蕃的'奸'细就藏在河西节度使行衙里,那是一个干了三十年的老功曹,他侍奉过历代的使君已经超过了两位数,早年取了个康国豪商的女儿,家里有牛羊成群和商铺,他家的会宴在当地很有些名声,与当地州府和军衙属僚,都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在军政两途都很吃得开,虽然只是个品级不高的末流官,但是很多人都要叫上一声老前辈,因此他的儿子成年后,也照例也子承父业在公中做事。
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位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老官僚,会是吐蕃的暗间,他的祖上三代都可考的宦人,他的父辈甚至开元年间,当任国朝廷派往吐蕃病重金城公主的使者随员,也是在开元十六年,他就被替换了身份,从吐蕃送过来做暗间一直潜伏到现在。
事实上他平时毫无异样,只有在特定需要的时候,才会通过某个时段经过城中的行商单向送出消息,如果不是他年近退养,而吐蕃的威胁,河西走廊北线的商旅活动大为减少,而龙武军完全不同的体制和运作模式,让他惯用的手段碰了壁,以至于他不得不冒险发动一些潜藏多年的下线。最后送了一次消息,被负责监视河西行台的清风明月,给意外发现了。
作为地方上消息最灵通的人士,这些年他通过很多官面上关系,收集内幕消息和官人的阴私,同时也贩卖消息以牟利,通过这些消息获得的利益,从当地军中官府网罗和拉拢了一大批人,作为护身符和耳目,其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吐蕃人的暗间效力,一般只是最普通的官场消息和利益交换而已。剩下的另外一些人,也以为是为某个朝中权贵间接做事而已
因此直到事发后,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对调查百般阻挠和推脱,甚至把这个视为一起官场上的政治侵扎事件而已,甚至叫嚣出来,这是龙武系籍着由头要对从故龙五大臣代表的河西系斩尽杀绝,闹到已经退休的李肆业那里,又有人秘密请求主管西北一路的枢密使李栖筠主持公道。
可惜这是战时,军队以雷霆之势强力'插'手后,还是不可避免的,而暴'露'他的,正是关于协助寻找小慕容通报和关于她身份的秘密内参,在龙武军的体系内把这个东西从河西行台故意流出去。
坏消息是,由于小慕容这一路逃亡路途颠沛流离的辛劳和疲惫,她永远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文字首发138看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