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信的。但是这些年观其言,察其行,有不得不信了。”
“可惜太懒散了,空有一身博引之学,却喜欢营钻那些奇巧小道。”
“他呀。”
太子小白幽幽叹了声,
早前还有些可惜,总有些无法理解,那位有这一身异于常人的才学和见识,为什么就不肯尽心报效朝廷,做出一番轰轰烈烈大业来,而宁愿在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力,搞什么神神秘秘的试点。
后来又有耳闻,这个人对公事也不甚用心,多少良善之法,只有在他实在被'逼'的紧了,才挤出来一些对策来。
但这些年过来经过这么多事,也让他的心态成熟了不少,这个亦师亦友加亲戚的家伙,只是太过于小心谨慎,凡事不愿意当先出头而已,小心谨慎到,宁可把垂手可得的盛名,拱手让给别人,也在所不惜的程度。
“成都官学的官定六学,二十八家杂学,三十四类文艺百家,虽然颇多不入流的学问,但放到小处,都是战后国家,百废待新所急需的东西,光这一方面,成都官学就占尽了先手,就算你仗着门第,把持了高位又如何,杂务琐政的小事都要人来做。”
“更别说三大附学的那些法度、吏务、财税、工艺、营造、垦殖的学问,又有谁能轻取而代,三十年朝野,怕都是他们的天下了,还不怕不能形成一支举足轻重的朝党和学流么。如果再开支散叶续上几代,那自古家传的胥吏,也没有多少存身之所了”
“先生也对这些杂家也有兴趣么,。”
“我等圣门虽然立身正宗大流,但也不是不能沟通世务,既然有孔、颜子弟,为之张目所学,还有河洛、剑南学宗的大家从之立论,大理上无差多少的,就算所见不同,计较起来也是门学之争,而非释、道教党之成见,更不是景、沃那些外道俗流可相提并论的。”
“不过,请殿下爱惜万金之躯,不要再做这种以身犯险之事,。”
看着和对方灼热而真执的目光,太子小白却想起的是那个人的开导,
“一点骂名算什么,老子光棍一个的时候,还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虽千万人吾往亦”,但是以现在这个身份和位置,更要要留着有用之身做更多的事,不要为一时的意气而断送了大好抱负。有人在才有将来和无限的可能'性'。”
“若不是将士用命,臣下拼了死力,差点儿就让那些鬼域伎俩,借机得手了,。”
“此外,还请殿下稍稍避嫌。”
“避什么嫌。”
太子小白楞了一下
“雍华府上,是不是往来过密了。听说殿下接受好几处产业,还新收了一批门人,”
“岂有此理。”
太子小白皱了皱眉头,手中的茶水倾出来都不觉。
“那个'乱'嚼口舌的,难道寡人连一点天亲情份都容不得么。”
“殿下,就算殿下觉得臣在挑拨亲疏离间骨肉,臣也要说。”
对方起身正'色'拱手道。
“梁开府位高权重,手掌禁兵,已不是寻常的师保傅可比,万众瞩目,与殿下的韬光,大不相宜”
“为君者当有乾坤独断的魄力,过于依仗某个臣子,是为人君大忌,也不利善存臣子啊。”
看着对方执意明谏的表情。他心中不由自主起了一丝反感,然后才是觉得对方确出公心无私的无可奈何,只是有些孤单孤寮的感觉。
不由想起那个人的话,
“你为什么推三阻四的不肯亲近我。”
“我呸呸呸,不要说的那么暧昧好不好,什么叫不肯亲近,明明是你们天家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在那条路上走的越远,就越孤单,你指望我能扮演什么觉得角'色',万夫所指的靶子么,还是争储侵扎的牺牲品,,开什么玩笑,我还想多混几年好日子。”
“所以,乘还年轻,抓紧时间享受喽。等你真到了那一步,什么想法和心态都不一样了。”
门庭清冷的韦家老宅,再次迎来一个轻车简从的客人,却是即将上任商州的江淮租庸调副使韦伦。
他本是天宝中期朔方节度使韦光乘之子,虽然出将门之后,走的却是文途,少以荫累授蓝田县尉。以吏事勤恪,杨国忠署为铸钱内作使判官,整顿钱务,减少劳役,增加效率颇有建树,天宝末,宫内土木之功无虚日,内作人吏因缘为'奸',韦伦乃躬亲阅视,省费减倍。以绩效改任大理评事。
然后杨党被株连,他也沉沦了好一段时间,还是靠着时任中书的堂兄韦见素发话,才不至于被那些小人继续落井下石。这些年勤勤勉勉谨小慎微的从监察御史、剑南节度行军司马,充置顿使判官,屯田员外、侍御史一路熬过来,好容易才外放专任一方。
商州又曾经是龙武军攻略关内的重要据点,虽然已经号称撤出,但是长期把持地方上利益的牵扯,也不是那么好割断的,因此他冒这被人弹劾畏事拖沓的风险,也要来先见上一面,讨个主意。
“大兄。”
面对韦姓里出的第七个宰相,并且历仕两朝,以太子少师安然退养,并依旧保持强大影响的存在,哪怕是号称正支嫡出,将门之后的韦伦,也要俯首侧目,恭敬的喊上一声兄长。
“十九郎。”(唐人以同宗兄弟为辈分排行,因此在能生养的世家大宗,排到数十上百号都不稀奇。)韦见素似乎早知道他的来意,递过一个册子。
“这是。”
“京学三附的本期名册。”
“大兄的意思。”
“无非让你看看有什么可意的人没有。”
“营造,匠做就不要说了,那些吏目科的钱粮、工务、笔掾之中,就没可用的么。”
“这些附属学堂,学的否是工巧之计,不怕影响前程的发展么。”
韦伦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小心道。
“迂腐啊,这些东西虽然偏专,却都是吏才时务,可谓上官耳目手脚的补充,要知道龙武军这些年的名下,放出去多少人,大都会在其中挑选上一些有专长的,作为僚属班底带到任上,他们既有同年之谊,又好帮衬,不至于被地方老吏豪强,轻易蒙蔽了去。”
“多少官声,就是栽在这个上下其手上。莫名丢了前程,”
“朝廷为什么宽许他们,因为这对加强朝廷的权威和影响,也大有裨益的,所谓吏从公出,总比任用私人,更妥帖一些吧。”
“大兄是说。”
听对方东拉西扯了一大堆,韦伦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有些不确定。
“朝廷调用云梦军州三县军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起码襄州任上,至少也要举荐外放一二,你如果结上这个渊源,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不要说其他的,光这个平'乱'的功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以为那位第五大夫,在这江淮租庸调使任上,为什么乐不思蜀屡屡不愿晋身,又凭什么底气,能在地方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号称理财高手。”
“将来若是将来朝廷下定决心,让这位入相。”
韦见素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转而言他道
“再说襄州之'乱',声势虽大,但本身为祸毕竟有限,真正麻烦得是事情的背后。”
“襄州'乱'军头目康楚元那些人,可是正经从江西长沙调防过去的官军,。眼下朝中现在可是有意在江西道和山东道间,分出个荆南道来啊”
“为闹饷而哗变逐走太守也就算了,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知道,江淮租庸调使那里,还有两百万缗没有上解的钱帛。”
韦见素放下茶盏。
“要知道朝廷已经有主张招抚的声音了。”
“大兄。”
韦伦心中一凛,有些寒意透过后背,却又庆幸起来,饶是没有白来这么一遭。
“人老了,连言语也不利落了。”
韦见素的往后一靠,让身体深深陷在熊皮的软榻中,叹了口气,再次转而言他。
“韦家的远宗别支,有的是闲余游业,无所事事的子弟,你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二比较入眼的,推举入学,。”
“将来有所学成,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又有提携之恩,带到任上,也好相互帮携。”
“我们韦家好不容易在这里占了些先手。我是年事渐高,格局已成,难再有寸进了,但你们却没什么可犹豫不前,。”
韦伦心事重重的走了后,御赐松鹤绵泽的玉屏扇后,转出一个身影,却是御史中丞的韦家老大韦鄂,他皱着眉头,走到父亲身前道,扶住他的手,轻声道。
“阿父,何至于此。”
“我知道你想入相,但也不要忘了我们的本'色'和立身之基。”
“阿父。”
“从入剑南的那一刻起,在那些人眼中,我们就已经与龙武军站在一起,有了牵扯不断的关系和因果,你以为一句置身事外,就可以轻易抹平隔断的么。”
同城的京师大学堂学政厅。
“这些人枉度了几十年的圣贤书,怎么还看不清楚。还想牵扯我进去。”
王维吹起吹茶水上浮沫,对这刚刚卸任京兆尹的王缙笑道。
“兄长会不会太严词厉'色'了,好歹这些人有本家的渊源。族里那些宗长知道了,也怕不好交代啊”
对方有些担心的道
“成都两学,功在长远,自古多兵为将有,兵法以将门世系,是以将帅得其人则兴,不得其人则衰,得其人则成事,不得其人则败事,多少王师劲旅,尽落灰灰,自此后,将帅多出公门,虽师徒乡党依旧,却可以吐故纳新衍演不息。”
“光着一项,他就足以名概万世,立于不败了,他又开学多宗影响日深,其中许多传授出来,已经成为国家的根基和干才,把他拿掉容易,但是想否定他所做的一切却没那么容易,所言所学具与国家兴盛息息相戚,一旦没控制好牵连起来,就是国家动'荡'那么简单了。”
“况且他出道时孑然一身,出身卑微,现在已经天下寒门庶族的一杆旗帜,也是朝廷制约那些门阀的重要棋子,不能轻易动的,朝廷好容易借战争削弱了这些门阀,或许处于形式所需打压有之,但是绝对不会轻易拿掉他的。”
“武侯一脉,可是正宗的王佐之学,可惜他入了武途,不然政事堂中未必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啊。”
“本家一门两宗既有竞斗,也有携手,虽然枝叶繁盛,勉为七族之首,但也是树大招风。”
“自从祁国公(王仁皎)被罢之后,这些年光凭祖宗家业遗泽,也不过抱残守缺,也要谋求顺应时世的立身存续之道。你我所做的事情,也是殊途同归,不过是让后人多一个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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