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甘道上自古人烟就稀少,好地就更少,老百姓就靠在山坡上这开三分田、那开两分地,靠着不开眼的老天爷过日子。人在干活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是太寂寞了,心情郁闷了就吼两嗓子解解忧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陕甘道上应歌的风俗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敢和老爷们对上几句,这要是放在中原那还不臭断街?脊梁骨都被人戳断了,但是在陕甘,大家都视若无睹的宽容了。有些唱的好的,还当了营生,遇见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在别人家唱上几句,混个肚子圆。
刚才在山上应歌的女孩嗓子还真不错,又亮又脆,庄虎臣听的心情大好,觉得比听那些名家的西皮二黄强多了,倒不是人家唱的不好,是他压根就听不懂,对牛弹琴,牛不入耳。相反,这原汁原味、原生态的信天游、花儿,倒是颇为对他的胃口。
手下人见这新任的巡抚大人喜欢听,也都想在他面前露一手,这些亲兵大部分都是他从榆林堡带出来的,全是些嘴边上刚长出点绒毛的半大小子,只是上过战场,才显得比同龄人成熟些。
青春期的年轻人那和刚长大的孔雀没多大区别,在异性面前开屏几乎是本能,听见山头有女孩唱歌,就都卖力的显摆开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两个多少会几句西北民谣的亲兵也应了几句,后来就跟不上了,这半瓶醋的酸曲和人家土生土长的人唱出来肯定不是一个味,后来干脆什么都乱吼一气,京戏、秦腔,连庄虎臣在娘子关的时候现编的军歌都唱出来了。
庄虎臣刚开始听地还饶有趣味。后来越听越觉得不着调,这些混小子,荒腔走板的唱的乱七八糟。“大清官兵个个要老婆”这样地词都吼的震天响。
庄虎臣撇撇嘴。对王天纵道:“好了,喊两嗓子就算了,早点进兰州才是正经事,不要耽误了。”
王天纵点点头。收拢了队伍,这些坏小子还没唱过瘾,但是庄虎臣的军法严格,赏重罚也重,没人敢违了王天纵的令,就乖乖地准备继续开拔。
李贵一直在后队,现在也催马跑到前面,他和陈铁丹是从祁县的俘虏营追上的大队。陈铁丹被安排秘密押送那些“中国军团“的俘虏和他们原先的英国上司巴恩斯少校,只有他随了庄虎臣先行去兰州。
好些日子不见庄虎臣,他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这个主子和原来榆林堡的恶少似乎变化太大了,现在和他们也亲热。但是那种自然流露的威严。让他们也觉得多少有些距离了,不敢象原先那样熟不拘礼地胡闹。
陈铁丹和李贵跑到庄虎臣跟前,先是举刀行了个军礼,然后呵呵一笑。
庄虎臣看见他,笑骂道:“兔崽子,这里又不是军营,弄这个虚招子做什么?”
李贵依然是百年不变的没睡醒的木糊相:“回大人的话。我们在祁县一直是按照大人的要求。操练和作息一切都没变。”
庄虎臣赞许地笑了笑:“好小子,都有出息了!”
李贵傻傻地笑了笑。
“砰、砰”。山两侧响了几声。
王天纵立刻护住庄虎臣道:“大人,有人打枪!”
庄虎臣也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就回过神来,毕竟是打过仗的,不是刚到榆林堡的时候被拿着棍棒刀叉的义和团都能吓住的菜鸟了。
他瞧了瞧四下,喝道:“慌什么?抄家伙!看看谁吃了豹子胆了!”
王天纵马上安排亲兵护住后面的大车和驮轿,小青吓的直哆嗦,楚颦儿也是心乱跳,但是此刻她主母地架子不能坍,她把抖地筛糠般的小青搂进怀里道:“妹妹别怕,咱们相公在呢,有他在,什么大事都能应付下来!别丢了咱们庄家地脸面,让下人笑话!”
枪声还在陆续的响着,但是没有伤人,估计是朝天开的,听声音,有鸟铳的闷响也有洋枪子弹的尖啸。前后的道路上都隐约传来了马蹄声,虽然还没看见人,但是尘头很高,看来人数不少。
王天纵心里一个激灵,对庄虎臣道:“大人,枪声很杂,估摸是遇见马贼了,人不少啊!咱们被打了闷棍了。”
庄虎臣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哪路不开眼的毛贼,胆包天了,劫道劫到老子头上了!”
庄虎臣的亲兵都是在娘子关上过战场的,一个个虽惊不乱,把女眷安排到队伍中间,他们把大车和驮轿横到路上,一个个拿大车上的货物当了掩体。
王天纵安排几个亲兵护住庄虎臣,然后跑到队伍前面道:“先稳着,没老子的命令不许开枪,这些马贼是图财的,大人和夫人要紧,不许瞎逞能。”
李贵笑道:“师傅,你放心吧,就我们这五十多个人,来个三、五百也是白给!”
王天纵欣慰的点点头,李贵的话不算吹牛,这些人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枪法都不错,而且个个都是装备的奥匈帝国的五子快枪,射击的速度比老式火枪快多了,另外都还有把花旗国的六子转轮护身,子弹也充足,够那些马贼喝一壶的。但是这不比战场,庄虎臣和楚颦儿这些人都在旁边,他们任何一个人出点事,杀一百个马贼也难赎罪。
王天纵又冷了脸道:“都机灵着点,不能让大人少根头发。”
李贵晓得厉害,点点头,又警惕的看着前面。
王天纵急忙拨马回到另外一侧,两边的道路都有马队,山上也有埋伏,庄虎臣这些人几乎成了瓮中之鳖了。
几乎在他到庄虎臣身边的同时。对面的马队已经转过前面山路的急弯,出现在他们地面前。
当先的几匹马在离他们只有十丈远的地方开始勒住马头减速,后面地人陆续也停了下来。王天纵心里一惊,光前面就起码有二百多人,山上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估计后面李贵要对付的也不会少了自己这边。这是股多大规模的马贼?
当先的几个大汉看见庄虎臣、王天纵几个人骑地西洋战马,眼睛都红了,好比是嫖客遇见红头牌的眼神,他们似乎根本没把庄虎臣身边亲兵们黑洞洞的枪口放在眼睛里。
王天纵大叫一声道:“大当家的,兄弟是李家镖局的趟子,线上的合字给兄弟个面子,改天兄弟让小号当家人亲自去拜山门。”
王天纵是镖局出身,对江湖绿林道的切口精熟。
对面一个刀疤脸的大汉浑不在意道:“李家镖局?神弹子李占标?你他娘地少拉虎皮当大旗了!你要是走镖的。镖旗呢?明明是当官的,好了,爷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把大车和身上的银子留下,人就可以过去了。”
刀疤脸旁边地一个戴着狗皮帽子地瘦子忙接话道:“马也得留下。”
刀疤脸忙点头道:“对。马也得留下。这么好的马,让你们这些人骑那太糟践了!”
瘦子对刀疤脸道:“马七爷,回头分兄弟一匹啊,兄弟看见好马比看见娘们还心痒。”
一个亲兵看他们忙着说分赃的事情,把自己这些人似乎都当了透明的,火充了脑门,冲着他们叫道:“放你爷爷的狗屁。不识字你也摸摸招牌。巡抚大人你也敢劫?活腻味了!”
刀疤脸也不生气,不屑的看了看那个亲兵。似乎这些人都已经是死人了,没必要和死人生闲气。
马贼队伍基本都是低矮的蒙古马,从里面闪出一匹高大雄壮地伊犁马,马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地女孩,穿着一件黄色的衣服,白色缠头,回民地打扮。
王天纵一楞,这不是刚才在山上应歌的女孩吗?
女孩笑了笑道:“你们是朝廷的官?”
刚才发飙的亲兵叫道:“你们是瞎的?看不见老子们头上都是戴着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