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扬正专心致志地哭诉，闻言大为惊诧，问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p>
他不过是一天没在宫中当值，李琮就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再回想昨日去太极宫向太上皇问安之事，他便吓了一跳。</p>
“不会是太上皇与陛下说的吧？若让这些老资历的再拜相，那陛下就不怕太上皇重新掌权吗？”</p>
李琮摆摆手，道：“是朕自己想到的。”</p>
“那也一定是太上皇使人暗示。”窦文扬连忙设法让李琮打消这个念头。</p>
好在李琮暂时还不坚决，见他反对，也就没再说什么。</p>
窦文扬于是忙把话题又引回窦余之事。</p>
“他们打的是臣的脸，损的却是陛下的威严啊。臣反复权衡，只有一个办法能有所挽回了。”</p>
“是何办法？”</p>
窦文扬把窦余牵上前道：“请陛下赐他一个五品官职。”</p>
李琮一愣，目光定格在了窦余的嘴唇上。</p>
他看到有鼻涕干了的痕迹，还看到窦余的那纯净到显得有些愚蠢的眼神。</p>
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如何能当官？</p>
然而，李琮还在思忖着如何委婉地回拒窦文扬，窦文扬已经又开了口。</p>
“还不谢陛下恩典？”</p>
这话却是对窦余说的，窦余也听话，当即就在李琮面前跪倒，动作虽笨拙，说的话却十分老道。</p>
“臣谢陛下恩典。”</p>
李琮见状张了张嘴，不知所言。</p>
窦文扬却很贴心，担心圣人的中旨传到中书门下又被颜真卿给否了，把官袍、官印、告身与一应文书都准备好了，准备直接发到尚书省。</p>
生米煮成熟饭，看颜真卿还能奈何。</p>
他忙不迭招手让人把改好的红色官袍拿来，当着李琮的面，给窦余换上。</p>
一通忙活之后，窦余摸了摸肚子，系上腰带，左顾右盼了一下，得意地嘟囔道：“看谁还敢揪我的小宝贝。”</p>
“怎么说话的？”窦文扬教训道：“你我父子为陛下办事，该是看谁还敢拂逆天威。”</p>
李琮见这父子二人再次行礼，只好讪然道：“这孩子，披上官袍还怪可爱的。”</p>
“嘿嘿。”</p>
窦余傻笑了一声，憨态可掬，确是可爱。</p>
~~</p>
“将军看那干儿子。”</p>
宫门处，张小敬目光看去，见窦文扬牵着的孩子出宫时已换了一身红色官袍，不由“哈”了一声。</p>
“这权宦将长安搞得乌烟瘴气，将军怎还发笑？”</p>
张小敬道：“神童嘛，长安城总是不缺的。”</p>
其实他首先想到的是，往日世人总说雍王年纪轻轻难担大任，如今好了，有了七岁的五品官，谁还能嫌雍王。</p>
至于窦文扬折腾得长安乌烟瘴气，他倒是有些别的看法。</p>
雍王自请镇守范阳，也许就是故意任由这权宦触犯众怒，他才挡着拦着，反而觉得颜真卿几次阻拦窦文扬的倒行逆施，是真正在为李琮考虑。</p>
可惜，连他一个武夫都懂的道理，圣人却不懂。</p>
此时此刻，李琮还站在大殿之上发呆。</p>
他到今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从来没有拒绝过窦文扬的任何提议。</p>
那么，倚仗窦文扬除掉薛白之后，窦文扬是否又会成为下一个薛白？</p>
就好比借助太上皇的力量控制地方，那太上皇是否会反过来掌握大权？</p>
想着这些，李琮迷茫了，他实在不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受人挟制……</p>
江陵。</p>
长江水滚滚，奔腾万里，江畔的城池虽不大，却也因浩瀚长江而显得巍峨壮阔了几分。</p>
城门前，一队骑士策马狂奔而来。</p>
“吁！”</p>
冲在最前面的李璘用力拉住缰绳，硬生生地止住了马势。</p>
有护卫赶上来，想要去扶李璘，他已经矫健地翻下马背，摸了摸马脖子，也不见汗便丢出马鞭，道：“再带它跑一圈，这边水流太多，跑不尽兴。”</p>
他还不太习惯在此间的生活，更喜欢平坦开阔的关中平原。</p>
坐上了他那奢华平坦的马车回到府中，他的幕僚杨序很快就迎了上来。</p>
“永王，长安来了家书。”</p>
说是家书，可李璘既是皇子，给他写信的不是皇帝就是太上皇了。</p>
他并不着急看信，先是坐了下来吃了些瓜果，笑道：“南边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这些果子多，难怪父皇当年要费那么大精力凿出蜀道。”</p>
“是，这都快过年了，还能吃上这些。在长安时可不敢想。”</p>
“快过年了。”李璘讥笑一声，“我这兄长，还真当自己功比尧舜了。改岁首，我等着看他出个大丑。”</p>
杨序手里还拿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脸上也浮起了笑意，道：“天下人都深恨窦文扬弄权，说天象根本没有异动，闹出了这等荒唐之事，只怕等不到明年，圣人的威望就要跌到底了。”</p>
李璘这才接过信纸，展开看了起来。一会皱眉，一会沉思，一会若有所悟。</p>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喃喃道：“父皇让我进献珍宝。”</p>
杨序道：“太上皇如今幽居深宫，如何能下达这样的旨意？只怕是圣人授意啊。”</p>
“呵。”</p>
若说李璘对李亨还算服气，对李琮这个毁了容又没有子嗣的长兄却一向看不起。</p>
要他给李琮进献珍宝，他自然是极为排斥的。</p>
杨序也知他的心意，就着这事抱怨了几句，委婉地表示李琮这种行为简直是异想天开。</p>
李璘把信纸推过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之后道：“你可知父皇为何要给我写这封信？”</p>
“是迫于圣人的请求？”</p>
李璘摇了摇头，显出一脸神秘的表情，卖了会关子，才悠悠道：“父皇这是想让我继承帝位啊。”</p>
杨序一愣，再次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怎么也没能看出信上有这样的授意。</p>
可这种大事，他不敢流露出没看出来的表情，于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依旧在想，到底哪句话是授意永王继位呢？</p>
李璘志得意满，自顾自地喃喃道：“李琮这个废物，往后万一把祖宗基业丢给了外人；二兄也是无能，率安西、朔方之众也没能平定叛乱，反使父皇受俘。今薛逆心怀不轨，纵观父皇诸子，唯有我能匡扶社稷。”</p>
“那是当然，永王天授之姿，于诸王之中出类拔萃，无可匹敌者。”杨序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吹捧着。</p>
李璘的兄长有能力的多被杀了，而他母亲的身份略高些，确实是受到李隆基更多的喜爱，才会在危难之际被派来主理钱粮转运之事。</p>
他一直以来都是有这样的自信，沉吟道：“这封信，必是父皇在找机会与我联络。”</p>
杨序心想原来如此，点着头附和道：“那，永王该派人往长安，设法联络太上皇才好啊。”</p>
这句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让李璘觉得自己没有白养这个幕僚。</p>
可派使者往长安容易，要到宫中接触到太上皇却难。毕竟地隔千里，他们连长安正在发生什么都不清楚。</p>
杨序遂又去把那信使招来询问。</p>
那信使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从献俘时封赏不公引起长安民怨说起，一直说到窦文扬给七岁的儿子封官触怒群臣。</p>
李璘听了，拍掌大笑。</p>
“李琮如此重用权宦，必失人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天下，我取定了！”</p>
杨序执礼道：“观窦文扬行事贪婪，任人唯亲。我若携重礼往长安，必能得他信任。到时接触太上皇，请太上皇赐下密旨，则永王可奉诏入京。”</p>
“要快。”李璘道：“我不必观天象，只观形势便知皇位动摇的时日不远了。”</p>
大事议定，杨序却又想到一个问题。</p>
“永王，可若是薛逆提兵南下，只怕不好应对。”</p>
李璘淡淡一笑，道：“父皇出奔时，我半道被薛白劫回了长安。但你可知，他为何会放我到蜀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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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范阳正是大雪天。</p>
薛白已接见了从契丹来的使节，初步谈妥了互市一事。</p>
这日，也有信使从南边赶来，把一个情报递给了薛白。</p>
展开来，上面说的是圣人已下旨让薛白给李瑛守孝，以慰冤魂。</p>
一个“孝”字压下来，连颜真卿也无法驳回旨意。</p>
还是薛白安插在中书门下省的人提前遣快马把消息递出来。</p>
李隆基这一招，似乎是无解的。</p>
事实上，随着史思明的叛乱被平定。薛白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已必然面临着卸任。</p>
临危受命，若不养寇自重，难免要面临鸟尽弓藏的下场。</p>
薛白看过消息，却没有任何难色，似乎早有所料，从容不迫地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使，吩咐了一句。</p>
“送往江陵。”</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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