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想杀我。”薛白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圣人的意思？”</p>
霍仙良眯了眯眼，这问题太过直率，让他有些难以回答。</p>
他出京时，得到的命令只有拉拢郭子仪。</p>
这件事他办得很顺利。</p>
而助圣人联姻了郭子仪之后，他还恰巧发现薛白就在相州城中。于是，他计上心来，决定借助郭子仪的力量除掉薛白。</p>
有了想法，就是说服郭子仪时有些困难。擅杀亲王有违法理，郭子仪并不敢妄为，霍仙良便告诉他这是圣人的心意，且是有秘诏的只是秘诏递往了洛阳。</p>
当时，郭子仪问道：“如此说来，雍王在洛阳遇刺，确是圣人授意？”</p>
霍仙良一愣，有些被问住了。想了想，觉得比起圣人的一点声誉，还是办实事更要紧，便小声应道：“不错，都是众人皆知的事了，郭司徒就不要再有顾虑，干吧。”</p>
好在，薛白一直以来所展现出来的篡谋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势必引得社稷动荡。</p>
而郭子仪忠于社稷，与薛白又无私人交情，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道：“既如此，我便命人将他扣押，等待圣人的旨意到了再处置。”</p>
霍仙良虽然更希望直接杀了薛白，却也知这是郭子仪愿意做的极限，扣押薛白其实也一样只要薛白没了权柄，还不是任他随意处置。</p>
因担心事情不成，霍仙良还给郭子仪出主意，不能冒然到军营里动手，得设宴把薛白引出来。</p>
此时看来，事成矣。</p>
一桩让圣人都无比头疼之事，竟是让他轻而易举地办了下来。这么多朔方兵将围着薛白，岂还能让他跑了？</p>
从得意中回过神来，霍仙良一指薛白，喝道：“当然是圣人的意思！”</p>
薛白不慌不忙，问道：“我守长安、平叛乱，何罪之有，圣人要遣你来杀我？”</p>
一开始，霍仙良确实被问住了。</p>
可他是何等人物，能从贱婢一跃为炙手可热的权贵，他可是天纵奇才。</p>
“雍王岂还有脸相问？”霍仙良道，“你连太上皇的宠妃都敢私通，丧尽人伦，蒙羞于天下！圣人不得已，只能赐死你，念在你往日的功劳上，不宣你的罪过，保你颜面。”</p>
若真是因丧尽人伦就要问罪，大唐李氏只怕早就人丁凋零了。</p>
可此事，却让霍仙良自觉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当即喝令道：“拿下他！”</p>
堂中，围着薛白的兵士们并没有动手，而是看向郭子仪。</p>
“郭司徒！”霍仙良催促道。</p>
薛白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道：“我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奉旨讨贼。你遣甲士围着我，是想造反不成？！”</p>
话到后来，他陡然拔高了音量。</p>
霍仙良大怒，喝道：“我等奉旨行事，你休想狡辩。郭司徒，动手吧！”</p>
薛白道：“你等若奉旨行事，旨意何在？”</p>
郭子仪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封圣旨，拿了出来，举高。</p>
“念。”薛白依旧没动，道：“若是罪我的旨意，何妨展开给将士们一观？！”</p>
堂中甲士多是郭子仪的人，他不需要念，眼神沉郁了些，正待开口下令，拿下薛白。</p>
“节帅！”</p>
有士卒匆匆赶进了大堂，奔到郭子仪身边，低声道：“李嗣业所部哗变，占了粮仓，要节帅放人。”</p>
“如何回事？”</p>
“末将不知。”</p>
郭子仪却很快想明白了，叹道：“雍王这是要兵变不成？”</p>
“我看要兵变的是郭公，圣旨不肯展开，妄动刀兵。”</p>
薛白来之前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也猜到了郭子仪是有可能为消弥日后的祸端而被说动对付他的。</p>
但他相信郭子仪即使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这种人是最好拿捏的，只要摆出掀桌子的魄力，就能唬住他。</p>
因此，薛白让严庄传达了他的军令，并让薛崭拿了李嗣业的令符，带着那一部兵马闹事。这些将士们被搁置着看别人立功，早就憋了火，自然一点就燃。</p>
郭子仪本就是为了减少祸端而答应拿下薛白，如今若引起冲突，反而成了提前引起祸端，一瞬间不免犹豫。</p>
薛白正是捉住了他这一瞬间的犹豫，突然拍案而起。</p>
“贼阉，你假传圣旨，谋害亲王，是史思明的细作不成？！”</p>
霍仙良一愣。</p>
薛白却根本不在乎霍仙良的回答，他这话是说给郭子仪听的。</p>
今日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咬定是圣人要杀他，引起变乱；要么，是霍仙良假传圣旨，杀一个宦官了事，随郭子仪怎么选。</p>
“雍王，你血口喷……”</p>
“李嗣业！”薛白大喝一声，“霍仙良假传圣旨，拿下！”</p>
李嗣业听到自己的部将闹事就已经放下手中的肉了，此时站起身来，几乎要顶到房梁。</p>
他此时已没有选择，当即大步赶向霍仙良。</p>
“站住！”</p>
有朔方军甲士想要拦，被李嗣业夺过刀，肩膀一顶便撞飞开来。遂有很多甲士发怒，围了上来。</p>
李嗣业浑然不惧，每有人敢挡在他面前，俱被他踹飞、撞倒，仿佛天神下凡。</p>
霍仙良大惊，连忙退后，大喊道：“拦住他！”</p>
“你们愣着做甚？拿下薛白。”</p>
“谁敢动？！”</p>
浑瑊虽不喜欢薛白，可被薛白点为亲卫将领，职责就是保护薛白。今夜所见他觉得霍仙良比白忠贞还要不靠谱些，更倾向于相信薛白。</p>
于是，当有甲士向薛白伸出手，浑瑊当即“咣”地拔刀。</p>
也许下一刻就要有人血溅当场，郭子仪终于开口了。</p>
“都住手！”</p>
“此事是个误会。”</p>
郭子仪缓缓展开了手里的圣旨，道：“圣人并未下旨问罪雍王，此事是霍中使看错了。”</p>
霍仙良愣住，道：“郭司徒，你怎能……”</p>
郭子仪抬了抬手，以示安抚。</p>
以他的耐心，也有些受不了这宦官了。</p>
“此事到此为止了，还请雍王安抚诸将，不可因小失大。”</p>
在他看来，从军之人，脾气火爆，偶有这样的冲突很正常，彼此和好了也就罢了。</p>
薛白却不依不饶，声色俱厉道：“霍仙良假传圣旨，谋害大将，罪该万死，拿下！”</p>
李嗣业二话不说，大步上前，捉小鸡似的一把便将霍仙良提了下来，摁在了薛白面前。</p>
这次，郭子仪没有拦，只是道：“雍王……”</p>
“斩！”</p>
薛白再次下令。</p>
闻言，浑瑊一愣，刁丙则是上前一步，认为李嗣业不敢斩宦官。</p>
“噗。”</p>
李嗣业已一刀劈下。</p>
霍仙良还在想着自己这等手腕通天的人物怎么就被人拿下了，刀已将他的脖颈斩断，头颅闷响一声，落在地上。</p>
有两滴血溅得很远，溅到了郭子仪手中的圣旨上。</p>
他看着薛白，知道薛白就是故意的。</p>
霍仙良就是一个奴婢，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遣来的使者死在了他郭子仪军中。</p>
从此，朝中必然会怀疑郭子仪倒向雍王了。</p>
这嫌疑再也无法洗刷。</p>
“雍王好手段啊。”郭子仪感慨道。</p>
“我被逼无奈，郭公都看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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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亲自写了一封奏章，禀报了霍仙良抵达河北后因水土不服，染疾暴毙。</p>
经此一事，郭子仪、李光弼虽还未支持薛白，可他们与薛白的关系，外人已殊难猜测。</p>
至少，李琮已不敢用此二人来对付薛白了。</p>
处置了这件事，接下来便是继续平叛。</p>
唐军这边因为内部的冲突，以及粮草的供应问题耽搁了几日功夫。而这几日，史思明已逃到了常山郡，占据恒州，收拢败兵，稳住形势，准备与唐军决战了。</p>
为了增加胜算，史思明还遣使往契丹、奚、回纥借兵，许诺了大量的金帛子女。</p>
反观唐军，压力更大。</p>
薛白与李光弼经历了结义一事之后，李光弼态度上有些疏远薛白，而薛白与郭子仪又因宦官一事发生了不快，三人之间互不统属，没有统一的指挥，军令反而不如各自为战时来得顺畅。</p>
另外，朝堂上内斗不止，地方官员也看出端倪来了，各地阳奉阴违，军需供应的速度又慢了下来。这种情况下，李光弼、郭子仪都认为薛白应该回到洛阳去统筹后方，而不是留在河北争功。</p>
唐军内部不谐，闹到后来，连史思明也知晓了此事。</p>
“大唐君臣又开始自毁了。”他如此评价道。</p>
周贽进言道：“喘过了这口气，大败郭子仪、李光弼的机会也就来了。臣以为，陛下不必急着与唐军交战，只等契丹、奚、回纥援军抵达，而唐军士气大跌，此涨彼消，可大胜矣。”</p>
史思明认为周贽所言有理。于是放任唐军收复常山以南的河北各州县，使唐军分散兵力驻守各城。</p>
之后，他与唐军在常山对峙了大半个月，消耗唐军的粮草。过程中，他拿出大量的钱财赏赐将领，提振士气。燕军士气回振。直到消息传来，契丹可汗李怀秀亲率一万兵马南下支援燕军，史思明方准备与唐军决战。</p>
熟悉的滹沱河两岸，兵马排开，对战的双方都是老对手了，都曾在这一带作战过。</p>
史思明信心满满，指点着地图道：“此仗很简单，契丹骑兵伏于滹沱河下游，趁着朕与唐军鏖战，泅水过河，奇袭唐军后方。”</p>
此战一胜他将并吞天下。</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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