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到家里,见母亲的情绪还算不错,便委婉地跟她摊牌了,结果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你们娘俩几乎展开了一场人生大辩论。
你妈态度坚决地说:“不行!你做梦都别想!北大港的641厂我早就知道,成立‘北大港社会主义建设团’,我也听说了。你去那里,跟上山下乡有什么区别?”你说:“妈,您想让我在家里当老姑娘啊?”妈妈说:“你本来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嘛!”你问妈妈:“您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您一定还记得冬妮娅,您希望我就是冬妮娅,对吧?”妈妈说:“你不是冬妮娅,鲍建铭更不是保尔!”你理直气壮地说:“可您却希望我是冬妮娅,对不对?叫我找一个有钱的阔丈夫嫁过去,蜗居在安乐窝里,却不管我喜欢不喜欢那个男人。您年轻那会儿,为什么不当温室里的花朵,非要跟我爸去闯荡世界呢?您在那样的社会里,都知道要挣脱枷锁,追求属于自已的幸福。我生活在新社会,怎么倒没有这个权力了呢?”
妈妈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吃惊地看着你说:“筱娅,你怎么能这样质问妈妈呢?”你放缓了语气说:“妈,我惹您伤心了是吧?可我不愿意生活在金丝笼子里。没有自由,也没有自已的天地,那不得活活地憋死我啊!”妈妈难过地说:“这些年来,妈妈虽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可活得并不轻松。筱娅,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生活,不明白举步维艰意味着什么。中国人啊,天生就有护犊情结。我眼下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到了我这把年纪,你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说:“可您却叫我活得太沉重了。”妈妈心里一沉,有意回避地说:“我累了,不想再跟你辩论下去了。但是你记住,一个母亲的权力,我是决不会放弃的。”你要去北大港的愿望,就这样被母亲坚决地拒绝了。面对母亲的固执,你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应对?
你还记得吗?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湛蓝湛蓝的天空,飘着雪白的云朵。咱们俩来到体育馆前的土山花园,背靠背地坐在假山的土坡上。我问你:“你爸你妈同意了没有?”你却反问:“你爸你妈同意了没有?”于是我很骄傲地说:“我的事情我做主,他们管不了我。”
你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瞧瞧,你瞧瞧,你们家多民主、多自由,我就羡慕这样的家庭。唉,我妈真是太顽固啦!”你那么一说,我倒来劲了,几乎是用一种谄媚的语气说:“筱娅,你不该用‘顽固’这样的词儿来说你妈妈。”你瞪了我一眼:“说了又怎么啦?她又不是你丈母娘!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她要是死活不答应,我就偷着报名!”我被你的话给砸蒙了,禁不住怀疑地问:“那能行?”
你捶了一下我的胳膊说:“那怎么就不行?过去那会儿,有多少热血青年为了追求自由,毅然决然地跟封建家庭决裂,走上了革命道路。我正大光明地去北大港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为祖国献石油,难道不应该吗?”我说:“那好吧,就听你的!到时候你妈妈可别说,是我把你拐跑了。”你眨巴眨巴眼睛说:“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拐跑了又怎么样?这是投身革命,又不是跟你私奔!”我嘿嘿地笑着说:“跟你在一块,我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你说:“我真想再捶你一下!装什么装呀?其实你的鬼心眼比我多,这会儿倒装得小鸟依人似的。”
就这样,咱们俩走出了土山公园,径直奔向街道办公处。那心情,就仿佛当年革命青年奔赴延安一样。我们来到报名处,毫不犹豫地填了表。当咱俩从街道办公处的楼房里走出来时,正碰上郭家航和庞树德也来到了大院。跟他们一块来的,还有一位漂亮姑娘。
庞树德一看见你,便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颇显亲热地问:“姐姐,报完名啦?”你笑着说:“报完了!”郭家航一巴掌拍在庞树德的脑袋上说:“你怎么也没个忌讳,老是撵着人家的女朋友,就不怕鲍爷吃醋?鲍爷,庞树德这小子太色了,你可要当心点他!”庞树德嘻皮笑脸地说:“姐姐实在太漂亮了,简直是挡不住的诱惑!只要一看见姐姐,这两只脚就跟遇上了磁铁似的,不知怎么就给吸到了姐姐跟前。嘻嘻,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才不在乎鲍哥吃不吃醋呢!”
站在一旁的那位姑娘格格地笑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咱俩。尤其是瞧你时的眼神,有些怪怪的。那怪异的眼神中,似乎隐含着几多好奇,几多爱慕,又有几多妒嫉。这时候的你,由不得也冷冷地瞅着她。那位姑娘见郭家航还要说什么,便故意地咳嗽了一声。郭家航被提醒了,赶忙把她往前一拉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胡同的嘎妹子,天上地上没她怕的。爷爷当年在天津六号门扛码头,百八十斤的麻袋包,两一摞,扛起来就走。爸爸是三条石的老铁匠,四个人拉的大风箱,一个人就拽得呼呼生风。”
我惊奇地叫道:“这不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吗?”那位姑娘说:“甭听他胡扯!”郭家航说:“胡扯?你们家哪一个不是大力士!就说咱们满胡同的大小伙子,又有哪个掰腕子能掰得过你?”你禁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那位姑娘,说:“你真的膂力过人?”郭家航说:“她岂止膂力过人,而且武功超群,拿过散打二等奖。了不得呀!”那位姑娘大大方方地说:“你呀,说了一大堆废话,也没报我的名字。二位,我叫叶百香!”
叶百香把手伸给了我,我不得不握,可这一握不要紧,那手被她攥得生疼,由不得说:“嘿,果然有力气!筱娅,你就别握了,她手劲儿太大。”你倒背着手,微笑地瞅着叶百香说:“有这么一位朋友陪着,哪儿都敢去了。”叶百香说:“你讲得没错!除了地狱,我哪儿都敢奉陪。郭子,咱们赶紧报名去吧!”
庞树德赶紧往你跟前凑了凑:“姐姐,我能去你家玩吗?”郭家航一把拉过了庞树德:“你小子到底想干嘛?”我拍了拍庞树德的肩膀,笑着说:“胖子,不是我吃醋。欧姐姐家森严壁垒,我都轻易进不去,更何况你啦!”庞树德叫喊着:“我跟你不一样!”郭家航拍了庞树德一巴掌:“知道不一样,还你妈穷得瑟!这是碰上了鲍爷脾气好,要是我的话,早你妈大嘴巴子量上了。走,报名去!”庞树德仍然大声叫喊着:“我跟他就是不一样!我喜欢欧姐姐,是把她当画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