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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的钢琴伴奏下,一遍一遍地摆着各种造型,抑扬顿挫地朗诵着贺敬之的《三门峡——梳妆台》: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东去不回来∕昆仑山高邙山矮∕禹王马蹄长青苔∕马去门开不见家∕门旁空留梳妆台∕梳妆台啊,千万载∕梳妆台上何人在∕乌云遮明镜∕黄水吞金钗∕但见那,辈辈艄工洒泪去∕却不见,黄河女儿梳妆来……
你满腔热情地鼓励我说:“不错!不错!总体来讲,你注意到了节奏鲜明,并根据作品的基本节奏采取了相应的速度。不过,该沉重的地方,再稍慢一些,要朗诵得沉稳。另外,你再注意一下音韵美,那就更好啦!”我非常钦佩你的指点,那朗诵的技巧自然提高了不少。眼看着演出的日期越来越近,既兴奋又紧张。你说:“鲍子,咱们放松一下吧!”我说:“好!我给你来个段子!”你一怔:“什么段子?”我瞪着两只眼珠子,故意哆嗦几下腮帮,然后憋足了一口气,像放机关枪似的叫着:“哏他爸爸让哏他妈妈给哏儿子娶个哏媳妇——哏极了!”你忍俊不禁地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唱支歌吧!”
你一时心血来潮,信手弹起了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随着伴奏,纵情地唱了起来。唱到高兴处,咱俩还不约而同地交换一下欢愉的眼神。歌声和琴声飞出了窗口,在寂静的胡同里飘荡着。有几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倾听着美妙的歌声,脸上漾溢着快乐的笑容。这时候,臂戴红袖章的瘸丁,沿着胡同一瘸一拐地走来。他拨拉开几个年轻人,冲到你家的门前,挥起拳头拼命地擂着门板。砰砰砰的响声,在怡静里不安地震荡着。咱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扒着窗口朝楼下探望,只见瘸丁挥动着拳头,冲咱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你们下来!到居委会去!”
咱们两人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居委会办公室。
瘸丁砰砰地拍着桌子高声大叫:“你们太嚣张啦!叫你们排练节目,你们竟敢大唱苏修黄色歌曲,公……公然为修正主义招魂!哪来的贼胆子?”你蔑视地瞅着瘸丁,平静地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一首世界各国都在传唱的歌曲。它的母语虽然是俄语,但是在世界上用汉语唱这首歌的人,远比用俄语唱的人还要多。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中国歌曲了。而且,这首歌曲在中国又获得了新的内涵,它是美、是爱、是希望、是鲜花、是阳光。你懂吗?”我也生气地说:“筱娅,甭跟他废话!你瞧瞧他那副德性,他懂个屁!”瘸丁指着自已的红袖章歇斯底里地喊着:“反了你们!这是什么?这是无产阶级专政!叫你们登上革命的舞台,痴心妄想!”我一拉你的衣袖说:“走,不搭理他!”
咱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居委会办公室。然而,咱们两人毕竟太幼稚了,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街道办事处接到瘸丁的揭发报告,当即取消了咱俩的演出资格。铅灰色的云层笼罩在海河的上空,两岸的建筑群显得阴阴沉沉的。咱俩坐在海河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十分郁闷。精心准备的节目被砍掉了,心里都感到气愤不平。
你忧郁地问我:“鲍子,节目被砍掉了,你后悔吗?”我摇摇头说:“不后悔,只是感到有些憋屈的慌。你说说:那首歌怎么啦?”你苦笑了一下说:“我爸说,咱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唱了一首错误的歌曲。他还说,咱们对当前的政治形势,一点也不了解。”我有点遗憾地说:“也许是吧!不过,咱们当时还错误地落了一段歌词!”你想了想说:“噢,第二段!来,咱们现在补上?”
于是,咱们两人手牵着手,面对波光荡漾的海河,轻声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着银色月光∕一阵轻风一阵歌声∕在这幽静的晚上……
天上不知不觉地飘下了毛毛细雨,咱们两人却浑然不觉。一只孤零零的渔船,从微雨茫茫的水面上悄然无声地划了过去。你忽然惊叫起来,拉着我就跑。咱俩跑进了凉亭,止不住大笑了起来。这时候的海河边上,冷冷清清的,似乎只有咱们两个人。
你用手帕擦着我脸上的雨水说:“鲍子,下着雨还在河边穷唱,是浪漫呢?还是冒傻气呢?”我嘿嘿地笑着说:“要让我说,这叫浪漫!”你格格地笑着说:“傻不傻呀你!”我挨着你坐了下来,关心地问:“浑身淋得透湿,你冷不冷?”你摇摇头说:“我宁愿在河边淋着,也不愿意回到怡静里,那里太叫人压抑了。”我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便说:“筱娅,我也觉得怡静里没法待下去了,咱们离开那儿吧!”你并不觉得我的话说得突然,反倒问我去哪儿?我说,“天底下那么大,去哪儿不行!”你把嘴一撇:“你呀,痴人说梦呐!一个户口,一个粮食,就把你活活卡死了。再说,好不容易考上了南开大学,你不去上啦?”我态度很坚决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上大学,我也不上!”你忽地站了起来,冲着我几乎是在喊叫:“胡说!我妈本来就瞧不上你,你再不去拿个大学文凭,更叫她瞧不起啦!”
说话间,一阵风雨吹进了凉亭。我见你连连地打着寒噤,便赶忙把你揽进了怀里。我一心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你的身体。此时,我们的身体越靠越紧。两颗年轻的心,都在激烈地跳动着。凉亭外风雨飘摇,我的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烈火。
想不到几天之后,我们企图出走的机会悄然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