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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南云幼时,一向有闻鸡起舞早起读书的习惯,只是,自从成了家,养尤处尊的日子过惯了,渐渐懒散起来,连书本也难得摸一下,可是某天清早,睡意朦胧中,他听到了久违的读书声: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微微一怔,随手一摸,身边已经空了半边榻。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南云翻身下榻,一边披衣,一边循声出门。
廊外石凳上,青鸾拿着一本书,有板有眼地吟读。
南云微微一笑。
她没有觉察到他的声音,继续读下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南云插嘴道:“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青鸾回首莞尔:“醒来了?”
南云笑道:“想不醒都难,一大早,不多睡会,读什么书,莫非想考状元?”
青鸾笑道:“怎么,做不得么?”
南云笑道:“没听说女人秋闱应考,只听说女人相夫教子。
青鸾正色道:“武后曾开女科,为何女人做不得状元?”
南云笑道:“那是从前,如今早就取消了,还不如做个状元夫人正经些。”
青鸾眉毛轻挑:“相公如今还记得秋闱之考吗?”
南云一怔。
青鸾缓缓合上书本:“想必相公熟悉这首诗,这是岑参送武判官归京时所作。好男儿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方是大丈夫所为。”
南云眯着眼,凝视着眼前的美人:“原来你大清早读书,是为了这个缘故。你嫌弃我没出息吗?”
“妾身不敢。”她微微欠身:“妾只恨身为女儿身,不能象男人那样策马扬鞭,一展胸襟。”
南云微微沉吟。
“没有哪个男人不想上进,只是,有时候,想象与现实不是一回事。”他有些落寞。
青鸾微笑:“妾身知道,相公曾两度落第,可是,这不能成为失意的借口。有时候,知难而上的勇气,也是一种上进。”
南云微微一笑:“还真是姐妹一心。不久前,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夫荣妻贵?”
青鸾低低一叹:“姐姐也许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妾身却志不在此。妾只想有一个可以依靠终身的男人,这个男人,须得顶天立地,豪气干云。”
她的眼光落在远处,有些迷离的意味:“和相爱的男人塞外奔驰,策马扬鞭,一驰千里,何等潇洒。”
南云心里一动。
那种意境,让人神往。
“我答应你,”他柔声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出人头地的相公。”
他轻轻拥过她:“你想骑马?我这就带你去,好不好?”
青鸾眼里闪过一丝光彩,随即又黯淡下来:“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不会骑马。”
南云微笑:“我教你。来,这就去。马厩里有几匹马还不错。”
青鸾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云牵着她的手,孩童般兴奋:“还不走!”
于是,清早寂静的小径上,两人手牵着手,一溜小跑,来到马厩。
青鸾的长裙,踏着清早的露珠,象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般美丽。
当然,她的笑容更为美丽。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不露一丝痕迹。
远远地,马厩就在前方了。
马厩的篱笆门轻轻开了,一个身穿淡青衣裳的女人身影蓦地一闪,迅速走出,然后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间,尽管隐约,可是,南云还是看见了。
是谁?大清早从马厩出来?
马房里有女人?
南云疑惑地想。
昨夜是谁值夜?哪来的女人?莫非是老张的媳妇?不对,老张的媳妇在乡下,都四十多岁了,哪有这般纤细的身材。
南云心里蓦地一热,脚下加快。
青鸾叫道:“等等我!”
南云三步并作两步,踢开半掩的篱笆门,冲了进去。
“老张!”他边走边叫。
忽然,他止住脚步,眼睛落在地上。
一条浅绿色的手帕落在地上,不知道是何人所遗。
他缓缓弯腰,拾起手帕。
那手帕触手柔滑,显然面料上佳。虽然只是一方小小帕子,做工却不曾有丝毫马虎。手帕上,绣着两只蝴蝶,栩栩如生,翩翩起舞。
南云皱起来眉头。
一种悠远的香气从帕子上散发出来,熟悉到令他心悸。
这是“紫玉”的香气。这种香气,他决不会弄错。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青鸾在他身后柔声问道:“怎么了?”
南云迅速揣起帕子,藏在怀里,笑道:“哦,没什么。”
青鸾笑道:“你刚才捡了什么好东西?让妾身瞧瞧。”
南云笑道:“哪有什么东西,你看错了。”
幸好青鸾不曾继续追问,不然,他真不知如何应对。
青鸾环顾四周,脸上带着柔美的微笑:“马厩在哪?”
“就在后面。”南云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他快步走到屋前,伸手去推门。恰在此时,门开了,一个赤着胳膊的壮硕汉子站在门口。
“阿三,是你。”南云的脸色在一瞬间冷峻无比。
阿三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一边穿衣一边问:“老爷,是要出门吗?小人这就去牵马。”
南云一言不发,从阿三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屋里。
这是马夫休息的地方,由于缺乏整理,显得杂乱而无序。
南云的眼光落在散乱的床铺上。
阿三有些不安:“老爷,有什么事吗?”
南云淡淡地道:“只有你在这里吗?”
阿三笑道:“老张回乡下去了,小虎子他娘病了,也不在,只有我没有家室之累,所以平日里,住在这里多些。”
南云的嘴角微微一颤:“这么说,昨晚这里只有你,没有别人。”
“是。”阿三回答道:“老爷,出了什么事了吗?”
南云审视着阿三。
屋里的空气似乎停滞了,有些窒息的意味。
半晌,南云冷笑一声:“你做了什么?”
阿三诧异道:“什么?”
南云欲言又止,转过身,背着手,似乎在斟酌什么。
青鸾站在檐下,悠闲地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意。
“阿三,”南云缓缓地道:“老大不小的,也该成个家了。”
阿三“嘿嘿”一笑,抓了抓头皮:“谁愿意嫁给咱。”
南云有些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出了园门,南云站在低矮的篱笆旁,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心里,说不出的压抑与寂寞。怀里那方帕子,像是一团火,燃烧在胸中,烧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要去办,改日教你骑马好不好?”他笑着对青鸾道。
青鸾撒娇道:“不行,我不依。”
南云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青鸾扑哧一笑:“逗你呢!办正事要紧,妾身如何不依。”
南云有些歉疚:“改日有空一定陪你骑马。”
青鸾妩媚一笑:“妾身记下了。你快去吧。”
看着南云脚步匆匆远去的身影,青鸾唇边浮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