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萧大步流星地走进屋,一进来就看到两人亲昵地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眉梢一挑,视线来回在燕安谨和江采霜身上游移。
燕安谨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宋允萧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色道:“刚才碰见梁武,他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过去看看”
“走吧。”
江采霜起身,和燕安谨一同过去。
路上,她小声说道:“方才我过来找你的时候,总觉得暗中有人窥探,可一回头,什么都没发现。”
燕安谨眉宇微凝,“这种情况何时开始的”
“今天是第一次,”江采霜不解地咕哝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多派些人在暗中守着,你独自走动时多加小心。”
楼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得不防。
来到二楼,林越和梁武出来迎接,宋允萧传完话就跑了。
梁武神情兴奋,“主子,刚才那小子在暗处鬼鬼祟祟,偷窥我们办案,我假装不知,让人偷偷去后面包抄。谁知刚好被这小子发现,他拔腿就跑,慌不择路之下还想跳湖,被我们拦下来了。”
“这人肯定与案子脱不了干系!”梁武声如洪钟地下了决断。
燕安谨和江采霜一进雅间,守在外面的悬镜司人员便关上了门,杜绝其余人打扰。
一个年轻人被五花大绑着站在中间,身后一左一右站着林越梁武。
江采霜打眼一看,认出了他,“刘全”
这不是俞家绸缎铺的伙计刘全吗
她之前跟谨安去绸缎铺订衣裳,就是他来忙活的。
刘全不认得恢复容貌的燕安谨,不过对于江采霜印象还是挺深刻的,毕竟绸缎铺生意不好,少有客人上门。像江采霜和那天那位男客这样容貌出众的客人,就更是稀少了。
“姑、姑娘,小人是好人,您跟官爷说说,快把我放了吧。”刘全哭丧着脸请求道。
他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快要尿裤子了。
“白露道长,您认得他”梁武问道。
“嗯,他是俞家绸缎铺的伙计。”
“俞家绸缎铺”
这不是之前主子吩咐他们查的那一家吗好像有个女儿叫俞静衣。
昨天夜里,主子让他派人查俞金亮是否在望天楼里。只是楼里人多,人员混杂,暂时还没找到。
“俞家绸缎铺的少东家叫俞金亮,跟崔兴认识,最近还闹了矛盾。”
“原来如此!”梁武猛地拍了下手心,“那我这次岂不是正好抓住了”
与死者有仇,又派仆人暗中偷看官府办案……这事铁定与他有关。
“破案哪有这么简单”林越看他一眼,“你别添乱了,一边呆着去。”
梁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气得脸上的大胡子都在抖。
从旁看他二人斗嘴,江采霜小声问了句:“燕世子,从前我捉的那只狐妖,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吗”
既然能得燕安谨出手相助,说明那狐妖应该是他身边得力之人。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燕安谨身边用的最多的就是林越梁武,狐妖会在他们之中吗
一个瘦高沉稳,一个黑壮鲁莽。会是谁呢
燕安谨暗中打出一个指诀,裹挟着灵力。
林越和梁武毫无所觉,还在那里小声地斗嘴。只有一直在看他们的江采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二人身后,都浮现出了一人高的半透明狐影。
林越身后的狐狸是瘦长白狐,梁武的本体似乎是一只黑胖狐狸。
狐影活灵活现,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狐狸尖巧的下巴抬起,姿态睥睨,像两只看不上彼此的高傲狐狸,随时都会跟对方打一架似的。
江采霜猜了半天,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他们都是狐妖”
“嗯,你在江南遇到的是林越。”
燕安谨散去灵力,狐影消失不见。
思绪回到案子上。
江采霜代替燕安谨问道:“刘全,你是跟俞金亮一起过来的”
刘全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又迅速低下头,“是、是,小人跟少东家一起来的。”
“你们的铺子不开了”
“这……”刘全面露难色,“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两日有人拿着房契地契,说是那铺子已经归他们所有,把我和少东家给赶出来了。”
“那俞金亮住哪儿”
“他、暂时住在小人的家里。”
俞金亮早就败光了祖产,连个住处都找不到,除了暂住刘全家里以外别无选择。
打听完这些,江采霜终于闻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俞金亮在什么地方”
“小人也不知道啊。”
“你跟他一起来的望天楼,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全哭丧着脸,“从昨天夜里,少东家就消失了,小人也没见到他。”
江采霜诧异地看向燕安谨。
俞金亮消失了
燕安谨沉吟道:“他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快到子时吧。”
“你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刘全苦笑着,“东家去做什么,我这个做伙计的哪里清楚。”
“走之前没有任何交代”
“……没有。”
“你昨夜宿在何处”
刘全伸着脖子示意外面,“小人昨夜跟其他农户一起,在大堂里睡的。”
他身上穿的褐色布衣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睛疲倦无神,嘴唇干得脱皮,不像是在床上好好睡了一夜的样子。
江采霜想起昨日见到崔兴和俞金亮推搡争执,便问道:“俞金亮跟崔兴是什么关系他们两个是不是起了矛盾”
刘全嗫嚅着嘴巴,没吭声。
“问你话呢!”梁武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知道什么就快说!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崔少爷来过几次铺子,他跟少东家经常一起去歪柳巷,金银巷……”
歪柳巷是秦楼楚馆,金银巷则是赌坊所在地。
江采霜追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自从我来铺子里,两个人就已经熟识了,具体什么时候认识的,小人不知道。”
“俞金亮为什么与崔兴起争执”
刘全叹了口气,“我听说是因着铺子的事。崔少爷自称跟盐商搭上线,能从赣南盐户手中低价收盐,再转手卖到汴京便能发财。只是手头一时周转不开,便跟兄弟们借银子,我家少东家被他说动,把铺子的地契都抵了出去。”
燕安谨长眸微眯,语气沉冽,“崔兴想倒卖私盐”
“这事没成。后来好像说是崔少爷被金银坊的人骗了,根本没什么盐户,骗子卷走他的银子就跑了。因为这钱原本是用来做私盐生意的,不敢摆在明面上,所以少东家也不敢去官府举告,只能一次次跟崔少爷讨要。”
崔兴就是个泼皮无赖,但他脑子还算精明。他自己没往里投一文钱,用的全是从别人那里“借”的。若是门路通,他便能借此发财,若是门路不通,损失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银子。
俞家家产快被俞金亮败光了,铺子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根本拿不出多少银子。俞金亮还想过吃喝嫖赌,花天酒地的日子,一听崔兴说能赚钱,立马被蒙了心神,急忙把铺子抵了出去,生怕吃不上这口肉。
当初上赶着要分一杯羹,可谁知却被骗走了最后一点家产。
俞金亮也算是被崔兴逼得走投无路了。
梁武本以为抓到了关键证人,谁知道是个不中用的,关键问题一问三不知。
他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喝问道:“你为什么暗中窥探官府办案有何目的!”
刘全被他震慑到,吓得六神无主,“小人、小人听说出人命了,所以好奇想来看看。”
“只是好奇”
“是是。”
“哼!来人,把这厮押下去打板子!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刘全跪地求饶,“少东家一夜未归,小人害怕少东家被牵连进去,所以才想打探打探情况。”
“既然只是想打探情况,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跑你还想跳河”
“官爷神威,小人吓得肝胆俱裂,便、便只想着逃脱……”
刘全也是被吓蒙了,一看这么多人来抓自己,慌不择路就要往栏杆外面跳。
金明池水湍急,暗流旋涡无数,他一个不通水性的旱鸭子,若是真的跳下去,这条命怕是就交代在这儿了。幸好梁武出手快,及时把他从栏杆上提了下来。
燕安谨低声问:“你们少东家在望天楼可有住处”
刘全满脸颓败,“我们主仆二人身上一文钱都不剩了,哪还开得起雅间”
他并不知道俞金亮的下落,暂时与案子无关,燕安谨便先让人把他放了,只派了两个人悄悄跟在刘全身后。
若是俞金亮露面,立马将其捉拿。
梁武不满地道:“我还以为案子这就破了呢,谁知道遇到一个胆小如鼠的,见到爷就跑,有什么好跑的”
林越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般相貌,总是容易吓到百姓,下次出门还是戴上帷帽吧。”
“你!”梁武吹胡子瞪眼,“那也比你这瘦竹竿强!”
江采霜深深呼了口气,倒是没觉得多沮丧。
她看过的卷宗里,有许多案子都是诡谲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勘破的。
“也不算毫无收获,起码找到了刘全,就证明俞金亮也在望天楼里。只要找到俞金亮,案子也就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林越见缝插针,不忘踩一脚梁武,“你都而立的人了,还没道长一个小姑娘心性来的沉稳。”
江采霜丝毫不被他们的小吵小闹所动摇,仍在全神贯注地思考案子,“一楼被淹,二楼,三楼,四楼都搜过了,俞金亮还能藏在什么地方”
外面狂风暴雨未歇,栈桥又被冲断,俞金亮能躲在哪儿呢
“总不能……是上五楼了吧”林越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梁武反驳,“不可能,五楼一直都有禁军把手,他俞金亮凭什么能闯进去”
燕安谨一直没出声,思虑片刻道:“藏物间可搜过了”
望天楼为皇家所建,有一些房间单独留出来,用作储藏皇家的各种用品,这样皇帝每次出行,就不用搬来搬去了,只需从藏物间中取出便可。
“可藏物间都上了锁的……”
“跟齐鹏拿钥匙,进去搜。”
“是!”
江采霜赶在午膳前回到了四楼,同家人一起用膳。
席间,江水寒狐疑地盯着江采霜,江采霜察觉到他的视线,只当不知,埋头吃饭。
“我有个同窗也在望天楼里……”
江采霜抬起头,听江水寒继续说道:“叫段静远,你初来京城之时见过的。”
当时江采霜为了追踪狐妖,从虹桥跑了下去,江水寒正好看到段静远在河对岸,便隔水喊他帮忙追人。
江采霜点点头,“怎么了哥哥。”
“他方才跟我说,似乎在燕世子身边见到你了,只是离得远,不能确定。”
江采霜刚吃了一筷子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被噎着。
她连忙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心跳得飞快,“怎么可能呢我一直跟采青姐姐和采薇姐姐在一起,怎么会跑到燕世子那里”
江采霜偷偷眨眼,给采薇姐姐和堂姐使眼色。
“我上午总有些心神不宁,想躺床上休息又被吵得睡不着,采青和霜儿在屋里陪我说话。”
“段公子看错了吧端阳节出来玩的姑娘可不少,都跟霜儿差不多年纪,远远看着也认不出谁是谁。”江采青也跟着帮腔。
江水寒半信半疑,但在他心里,最该防备的人是那个槐街遇见的读书人,暂时扯不到燕世子头上。
……不对。
“霜儿,你跟燕世子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将你救起来之后,怎么立刻就找到了我”
燕世子怎会知道,这是他妹妹
江采霜大脑飞快转动,却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语,便只好埋头吃菜,一副“我没听见你别问我”的模样。
江水寒看向另外两位妹妹,江采薇垂着眼吃饭,江采青则是快速夹菜,两个人都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怎么感觉……这三个妹妹有秘密瞒着他
吃完午饭,江采霜自称困了,躺床上假寐。
等听见门外江水寒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偷偷溜出门去。
这次跟燕安谨一碰面,便得知了两件事:
第一,崔兴房中的斗笠找到了。
第二,有个伯府的小厮声称,他在夜里子时前后,听到崔兴房间传来敲门声,声音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斗笠是在哪里发现的”江采霜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明池中,有人发现斗笠飘在水面上,”燕安谨撑着伞,领她到二楼栏杆处,“刚派人打捞上来。”
不远处,悬镜司的人顺着绳索爬上栏杆,将身上绑的斗笠取下,献给燕安谨。
林越招呼人回屋里换衣服烤火,与其他室内看守的人换班。
枯黄的斗笠早已湿透,一直往下滴答着水。竹篾编织细密,桐油味被泡得很淡。
江采霜将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
她垮起小脸,嘟囔道:“这斗笠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好像没什么用,白费劲打捞了。”
燕安谨早在她接过斗笠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提起了她的袖子,不然衣裳袖子肯定会被斗笠打湿。
“斗笠本身便是线索。”
江采霜不解,“什么线索”
燕安谨抽丝剥茧地分析:“斗笠又不是凶器,上面也没有任何线索,凶手为何要特意将它带走若是为了遮雨,为什么只戴斗笠,不穿蓑衣”
江采霜指尖摩挲着斗笠边缘,陷入沉思。
两人同撑伞,相依立在栏杆边缘,有些许雨丝被风吹进伞下,乌黑的发梢泛起淡淡的湿意。
江采霜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嗯”燕安谨低头,认真地望向伞下的她。
“因为斗笠可以护住头发。”
“头发湿了很难立刻恢复干爽,但若是身上湿了,擦干身子再换身衣服就是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凶手的范围便能缩小,“也就是说,凶手起码有个单独的雅间,因为他要将湿衣服换下来。还有,凶手身上得带着换洗衣服。再者,他既然能敲开崔兴的门,跟崔兴必然是认识的。”
一般来说,世家出门都会各自带一两套换洗衣物,放在马车上,以免遇到意外情况。
因着端阳节热闹,栈桥外面车马拥堵,人流比肩擦踵,到时候回马车上拿东西怕来不及,所以他们才从马车上将东西都拿了下来,交给下人提着,暂放在望天楼的雅间。
江采霜满眼兴奋,“世家子弟,与崔兴认识并且结仇,还要有个单独的雅间……照这个范围查下去,没准能查到人。”
燕安谨不着痕迹地提醒:“道长有没有发觉,以上这些推测,其实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什么”
“凶手需要如其他人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只有凶手需要出现,他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
若是凶手像现在的俞金亮一样人间蒸发,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对哦。”江采霜咬了咬下唇,陷入沉思。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目光绕过燕安谨,凑巧看到一个眼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