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此生,你不能再忘,亦不能再离。可惜,好景不长。
他终究还是离去了,那一刻,你方知自己的思念不可中止,才发现,这个大你许多年岁的男子,已然成为你生命中的唯一。日思夜想,不眠不休,情到深处时,便只能写诗寄予他: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情深至此,温庭筠怎么不知你是绝世的宝。只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个如花,一个沧桑,怎得相恋相慕?纵使心不负你,终有一日,也会留你在世上孤零牵挂,这,是他断然不能做的。
于是,这一份情,知交如水,两忘天涯。终究,谁也没有爱上谁,还未相交,就已相忘。
直到后来,你遇上了李亿,这个已有了妻室的男子,只是因为你在观壁上所题的一首诗,让李亿再也不能相忘,那个叫幼薇的诗情女子。
相见一日之后,你也日益倾心于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心思单纯,清澈无痕,只想与他朝夕相伴,一生一世,尽管做妾。却因你太美,被李亿的妻室嫉妒,最后换得一纸休书,始乱终弃。
痴缠一世,单纯一时,只换得青灯孤伴,心灰意冷。从此,你深知爱之苦海难以泅渡,于是,经年之后,换了另一副身骨,变得妖娆,艳丽,俗媚。
你亦出尘又入世,周游于个个男人之间,与之同寝,享受鱼水之欢,随性而活,倒是风流无比。
只是,最后,折了妖娆,负了流年。
墨色一般的眼泪,滴落在长安街上,湿了一场繁华。如花美眷,我小心细细的收藏。
彼时,刑场中,有一抹鲜血飞溅,一生的荣辱,却无人落泪。收不到眼泪的人,她们死后会不会像无依的灵魂?带着失去根茎的彷徨。你是妖艳的蔷薇,在无情的夜色里,悄悄地绽放,然后枯萎。兀自招展,兀自妖娆,其实心底干净的有如处子,尘丝不染。
琉璃醉里,太过诡异华美的妖,谁会掉一滴眼泪?何况那年死去的女子,脏污的衣着掩不尽手指尖浓重的血腥和脂粉宿醉的气息。
消逝在万千朝霞前的幼薇,你可曾等到徘徘徊徊,却又至此止步的李亿和温庭韫。玄机观中的左右逢源,再是众星捧月,终于一天会曲终人散,云散烟消。
这场艳丽的尾戏,开场时,既有着卸妆时的荒凉。长安,这笙歌琉璃的城池,在你无神的韵里,渐次为荒城,荒凉得,荒凉得遍地尘埃。
哪年的女子,花开正好,豆蔻年华?只是邻家女子初长成,只是太锋芒毕露。那个怜你才华,亦师亦友,似是相爱又非爱的男子,诗词如梦幻般绮丽,确实你生命中一个破碎的纹,多年之后,像惊绝的风雨,让你破败的生命没了偶然。
当年,正值妙龄少女,心思单纯的你那么爱温庭韫的诗词,你羡慕它们如此的美丽,却不是写给你的。那时,女童的你,发梢残留着浅淡的墨汁的香气。羞涩得为此写了几首情诗,你可曾见到,他粗重的眉抬起时,眼波流转的光,是惊讶,或欢喜?
我也曾写过许多年幼的情诗情词,可那篇篇诗词却不及从前,那般绚丽华美。当我看到,长安道上,你的一滴滴眼泪敲落在纸上时,那楚楚的情怀是如此的让人怜惜。幼薇啊,幼薇,你还是吝啬得不肯多给我一滴眼泪。你可能告诉我,经历过那些亮丽的伤痕背后,你把你的心,藏到哪里去了。
时光破碎后,一切的悲伤落幕。你是否在怀想,那柳枝摆动的时节,杨柳飘飘,妖妖饶饶的你,被翩翩书生携着手,游离京城。他笑眼迷蒙,他白衣款款。你伫风而立,倾国倾城。
可惜,你的艳羡,只不过是如烟火绚烂的开了一场,最后,在俗世中冷落。于李亿,仅仅是子夜昙香,徐徐而冷清。
你可曾见到,那嫉妒的女人,脸上的脂粉化成了漫天的风沙,落下来,化为烟火散却的灰烬。最后的你却没了薄幸,你给了十里长街的琉璃色的迷醉,那长安的道却给不了你一世的的春暖花开。
你至始至终,只是温庭韫眼里痴痴的女童,只是李亿的昙花一梦。道观的匾牌上带着苍苍的悲凉,扣掩的门扉很是沉重,打开时有弥漫的烟尘袅袅。多年后,你的遗体随着碧水轻舟,化身为鱼儿的游弋。
曾今,你是否在想,那时你的左右逢源,你身旁的红莺绿树。就连整个长安,也醉倒在了你石榴裙下。你是否在为你的容颜自傲,那时的你颠覆了多少人的妻离子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笑得轻佻。
那个叫绿翘的少女,她的豆蔻年华,纵使比不上你的倾国倾城,你也亲手埋葬了她的窈窕风华。你亲自将她葬在紫藤花下,永远的伴随着花儿长眠。是你,你让她上一秒勾人魂魄的眸子下一秒就黯然失色。
只是,最后,你也亲自将自己的芳华埋葬。如同埋葬那水湄的容颜一般。那时,邢台上,你眸子里的最后一抹光,那光,是否像极了多年前温庭韫烟波流转的波纹?
在红尘中,反反复复,又复复反反,你终究于一个单纯烂漫的少女变成俗媚妖娆的女子,风华尚在,婉约尚可,诗韵墨骨犹存。
于千年后的梦靥里,我的手心滴落了你薄凉的泪水。是的,你是一个不幸的女子,尽管那么美,美得落泪。
安静的夜色里,琉璃如醉,我在你旖旎的风景里路过,百转千回,怎么还没有见到你委婉的落泪?
当时幼薇,想是,你的泪,如流血的蔷薇,太珍贵。
这时的李家采薇,又何尝不像当初的鱼家幼薇。
傻傻的,看错了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