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有女采薇 (2)(1 / 2)

她声声唤她为——夫人,让她薰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妾,女字边立的那个人。他有正妻,别居江陵,出身高贵的裴氏,性妒,有心计。十六岁的鱼幼薇不是她对手。

她和李亿在一起九十九天,裴氏从江陵来,轻巧地掐断了她的幸福,再不能圆满。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没有圆满。

她说——陈韪——他终于说了,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好在哪里?你说清楚呀,我笨。

你年轻呀。

绿翘“咯咯”笑了,那是年轻女人赢了老女人骄傲的笑声。

花刺刺满手心,血被封印。她不能呼吸。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她的耳朵原来未聋,听的清清楚楚!这两个是最亲近的人联手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爱的男人在她最宠爱的女人身上,宣布——

她不再年轻。

年轻……是的,她十三,我已二十六,老了,真是老了!二十六的鱼玄机,外表依然美艳绝伦的鱼玄机,心似长了霉斑的铜器,毒素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

幽暗的中毒已深的铜绿色。凄凉的浅绿,深绿,仿佛是她生命的底色。

因妒,她失手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被扫出门去的裴澄。

命途,在她十三岁好像已经注定。断头台上,断头的那一霎,她又看见他。目光交缠,轻轻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

暮春。长安暮春。大唐长安落桃花的暮春。平康里的桃花一树一树地落,落满了她回家的路。她身边跟着一个大耳、肉鼻、阔嘴、貌似钟馗的男人。他是温庭筠。来此拜访长安女诗童鱼幼薇。

他是她仰慕的诗人,终身不第,然而诗名远播,他来看她,她快乐得快疯掉。边走边聊,走到江边,他说,就以“江边柳”为题吧,试试你。

她作了诗,轻声吟诵《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惊艳不已。他收她为徒,传授她诗文。可惜,他的不拘世俗,依然改变不了她日后艳贴高张的命途,只是为她日后的艳史多添了几笔谈资,多可笑。

我看见他的眼泪了,刽子手的刀太快,头落地,人还有知觉。我看见他跪倒在人群里,泪流满面。台下,无数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曾经为抢她的花笺而打破头的男人们,他们来争睹她的死亡。

一场烟花寂灭了。观众一哄而散,最终,肯为她落泪的,还是他。原来不是桃花随水水无情。

早知如此,最初相逢时,就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不知躲不躲得开,命运的安排。

说起来,我也觉得这女人甚是悲剧的。

那日,蔷薇花落,绚烂至死,归于寂灭。一场冷落的烟花,就此终结。无声亦无息,碾作尘土。

长安道上,琉璃灯如昨,有一才貌双全的冷清女子,姿态绝尘。宛如琅琊仙子,诗才艳艳,惊羡一时。

我知,幼薇是你的初名,也人有深情唤你作惠兰。你本是俗尘一平凡诗家女子,却不想有朝一日,竟孤自入观修道,成为红尘世景边缘的落魄人。命有玄机,谁也猜不透。此生种种,成为命定的无端缘由。

起初是他,温庭筠,此生见着了他,便让你的心滴入尘埃。心花初放,满心都是这咫尺天涯的人。你爱他的诗词,每日读,每夜读,那时,你不过是以女童之姿来爱慕他。

鱼父亦是饱读诗书之人,年少时,亦在你的身边,叼扰着这个风流倜傥的才子。鱼父也认为书不可废,纵然你是女子,亦如是。

于是,你因天赋过人。五岁便能诵词百首,七岁可提笔作诗,十一二岁,已经名满长安。此时,你已非是昔日的女童。

彼时,你随母亲安居长安,临近烟花之地。再次见到他时,少女羞涩的心已然如花般轻轻绽放,不留痕迹。出乎情理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想必,那时,与温庭筠在一起的时光,便是你此生最美,亦或是最好的时光了。他来看你,或是一起读书写字,或是一起吟诗,似是师生,又似父女。甚至,依稀觉得是一对忘年之交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