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侯请起,请起······”
面带惆怅的摇头叹息片刻,袁盎终还是面色复杂的喝下爵中酒水,而后将酒爵放回面前的桉几上,便双手将直不疑虚扶而起;
待直不疑面带苦涩的直起身,袁盎才若无旁人般,对直不疑有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叹。
“唉······”
“明明是个君子,塞侯,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件事呢?”
···
“陛下要为孝景皇帝立庙,或许确实是不恰当、不妥当的举动。”
“但塞侯身为卫尉,又何必去考虑陛下的举动是否合理、先孝景皇帝的功绩,究竟是否应当立庙呢?”
“——塞侯的爵位,是先孝景皇帝亲自敕封的啊”
“塞侯这个卫尉,是陛下亲自接见、亲自颁下诏书所任命的啊”
“等将来,塞侯盖棺定论之后,也是要陪葬在阳陵之下,生生世世,做先孝景皇帝的臣子啊······”
···
“得到先皇如此恩惠,塞侯却根本不感念先皇的恩德,在陛下提出要为先皇立庙时,却模棱两可、含湖其辞?”
“将来到了地底下,塞侯还有何颜面,去见先孝景皇帝?”
一番似是直白,实则也足够隐晦的话语声,终是惹得直不疑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去,几欲开口,终也只是怅然失语、不能人言。
待直不疑纠结良久,最后却只默然再一拜、再斟酒一爵一饮而下,而后回到自己的作为,袁盎的目光,便移向了对坐的其他几人。
“南皮侯,是太皇太后的族亲、是外戚;”
“自诸吕祸乱长安之后,我汉家朝堂,就已经隐隐有了‘外戚为官不至公卿’的默契。”
“——当年,章武候窦广国窦老大人错失成为丞相的机会,便是这个默契最直观的体现。”
“但南皮侯,还是做了奉常。”
“作为外戚恩封侯,又从不曾掌兵、征战,甚至都不是初代恩封侯,南皮侯也还是官至九卿。”
“这是为什么,南皮侯,难道不明白吗?”
···
“方才问过塞侯的话,我也就不重复问南皮侯了。”
“只想让南皮侯好好想想:这南皮侯的爵位,是谁给的?”
“——是不是太宗孝文皇帝力排众议,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冒着悖逆太祖高皇帝‘非有功不得封侯’的誓言,将南皮侯死去的父亲,恩封为外戚侯的呢?”
“南皮侯这个奉常,又是谁任命的?”
“是不是先孝景皇帝,念在南皮侯是当今太皇太后的族人,才想都不想的将奉常的责任,交到了南皮侯的手中呢?”
“南皮侯,对得起太宗皇帝的恩宠吗?”
“对得起先孝景皇帝的信重吗?”
···
“如今,南皮侯的长辈,正坐在长乐宫长信殿内的御榻之上,是我汉家的太皇太后;”
“而敕封南皮侯的太宗孝文皇帝,是当今陛下的祖父;”
“任命南皮侯为奉常的先孝景皇帝,则是当今陛下的生父。”
“南皮侯,就这么对待太宗孝文皇帝的嫡长孙、先孝景皇帝的嫡长子吗?”
“就这么对待当今太皇太后,自儿时便喜爱无比的孙儿吗?”
“——难道南皮侯,不是先孝景皇帝的表弟、不是当今陛下的表舅吗?”
对于今日的事,窦彭祖本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作为奉常,窦彭祖本身就具有‘不受限制的追求极致的规矩’的特权;
而刘胜今天‘不守规矩’,作为奉常的窦彭祖,无疑便是最有底气站出来表示反对,并劝阻刘胜的公卿重臣。
——奉常奉常,管的就是朝野内外上上下下的规矩嘛!
但在袁盎这么一阵质问之后,饶是原本没有多少负罪感,窦彭祖也还是羞愧的低下头去。
因为袁盎的话,让窦彭祖突然想起先前,被遗忘的一件事。
自己,并不单单只是九卿、并不单单只是‘可以不受限制的讲规矩’的奉常;
窦彭祖最主要,也最为鲜明的政治标签,其实是外戚······
“卫尉、奉常今日,恐怕让陛下非常失望。”
“但陛下是个非常坦荡,也非常大度的人。”
“——就连曾经,在先皇面前表露不恭的条侯,陛下也让他做了太子少保,专门教自己军阵之中的事;”
“连条侯都容得下,陛下便不可能因为今天的事,就对二位耿耿于怀。”
“只是日后,二位恐怕就需要好好想想:坐在御榻之上的,究竟是年幼未冠的新君,还是我汉家的县官了······”
一番深入浅出,好像什么都没说,又莫名引人无限深思的话语,只引得与会众人各自低下头去;
有人是‘羞愧的没脸抬起头’,也有人,是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思绪之中。
也就是在这整个客堂,都陷入彻底的沉寂之中的时刻,袁盎的目光,终还是落在了内史田叔身上。
“对子卿公,我向来是非常尊敬的。”
“但今天的事,我也还是有一些话,想要请子卿公好好想想。”
···
“大行孝景皇帝,尸骨未寒;”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尸骨。”
“当今圣上,年不及冠;”
“——然纵不及冠,那,也是当今······”
···
“有些事,已经变了。”
“子卿公,也该明白这些改变,究竟意味着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