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窦太后和刘胜祖孙二人,又聊了很多很多事。
待御辇缓缓停在长乐宫西宫门外,朝中三公九卿,以及将来有可能成为三公九卿级别的重臣,基本都被祖孙二人所提及。
总体而言,祖孙二人的意见还算一致:在刘胜加冠亲政之前,朝中公卿唯一需要发生变动的,就是将陶青温和的从丞相的位置拉下来,让少府刘舍上去,过一把金印紫绶、礼绝百僚的瘾;
少府做了丞相,自也需要寻找一位替代者,来掌控少府上下大小事务。
对于这个人选,刘胜先后提出了几种可能性,却也都被窦太后次序驳回。
——奉常窦彭祖,被窦太后以‘外戚不可掌财权’回绝;
有了窦太后这句‘外戚不可掌财权’,刘胜的母舅贾贵,以及赋闲在家多年的魏其侯窦婴,显然也都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失去了成为九卿的机会。
至于其他几个人选,刘胜本就提的不情不愿,窦太后不置可否,刘胜自也心下了然:少府掌内帑,几乎就是天子的私人管家,掌管着天子的钱袋子,压根儿就不是随便抬个人上去就可以的。
于是,新任少府的人选,便又成了窦太后给新君刘胜的考验。
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少府,将直接影响到窦太后对‘天子胜’的业务能力水平的判断。
如果完成这个考验,刘胜在窦太后这里,便可以积攒下一定的可信度——皇帝还行,能挑个好少府,寻常的事应该也难不住皇帝;
可若是没完成,那就要出现一些不必要的变数了——连一个合适的少府都找不到,想临朝掌政,还是先磨练磨练、再多学习学习吧······
就这样,在大行皇帝······
不;
应该说是孝景皇帝了。
就这样,在孝景皇帝驾崩之后的第七天,刘胜便迎来了自己天子生涯的第二个考验:找个合适的少府,以接替即将被拜为丞相的桃侯刘舍。
至于第一个考验,刘胜显然已经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这不?
刘胜一纸完美的答卷,便在当日晚间,将长安朝堂大半两千石以上的高层,全部汇集在了开封侯陶青的丞相府。
与刘胜预料中的如出一辙:这场晚宴的主角,是太仆袁盎。
而除了袁盎,与会的其他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甚至惶恐不安的焦虑神容······
·
“还请太仆,于我等指点一二。”
“陛下今日所为,究竟缘何?”
“陛下所图者,又为何物?”
这场晚宴,是有丞相陶青率先发起,并首先得到了内史田叔的赞同。
而从与会的宾客阵容来看,毫不夸张的说:今日早朝之上的公卿百官,除去那些个没有发言权的小虾米,其他有资格主动出身上奏的重臣,几乎无一缺席。
——丞相陶青为主,御史大夫晁错与会;
九卿当中,内史田叔、廷尉赵禹、少府刘舍、典客公孙昆邪、奉常窦彭祖、太仆袁盎、卫尉直不疑七人到场。
至于没到的两个人,一个是郎中令周仁,历来都不喜欢这种参过三个人参加的大型聚会;
另一个是宗正刘辟强,如往常每一任出身于楚元王刘交家族的宗正一样:对于这种级别的重臣私下聚会,毫不迟疑的表达出了自己‘懒得搭理你们’的立场。
除了陶青、晁错、田叔等公卿九人,中尉卫绾和郎中令、备盗贼都尉等二千石,也都落座于客堂末席。
而在上首,陶青率先开口道出一语,整个客堂的注意力,便尽数被落座于东席首座的袁盎所吸引······
“是啊是啊!”
“陛下先说要为孝景皇帝立庙,之后又毫不迟疑的略过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
“散朝之后,太仆也随太皇太后、陛下去了长乐,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即将卸任,已颇有些无欲无求,仅仅只是出于‘为大家伙攒个局,好交流交流感情’的考虑,组织起这场晚宴的陶青,自然是在做出了开场白之后,便自顾自喝起了闷酒。
——做了几年丞相,啥成绩也没做出来,眼下这就要不明不白的卸任,陶青表示自己很郁闷;
但今日到场的公卿重臣,却根本没人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没人顾得上注意到陶青的落寞。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直不疑惴惴不安的询问声,而汇集在了袁盎的身上······
“今天的事,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诸公不会不明白。”
“既然明白,又特意找来我,诸公想问的,就肯定不是陛下的意图。”
“倒是诸公今日的表现,让我颇感出乎意料;”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相问,竟反被诸公抢了先?”
感受到那一道道汇集在自己身上的迫切目光,袁盎只怡然自得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扶着宽大的衣袖,亲自为自己斟了一爵酒。
再小口小口抿着酒,耐人寻味的目光,却是次序从田叔、直不疑等四人身上扫过。
——今日早朝之上,没有站出身来支持刘胜,为先孝景皇帝争取庙号的四人。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终还是直不疑沉不住气,举起酒爵,便大步走到了袁盎的身前。
“我敬太仆一爵!”
满是郑重的道出一语,又自顾自将爵中酒水一饮而尽,再大咧咧抹把布,直不疑便对面前的袁盎深深一拜。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太仆是知道的。”
“别说是我了——朝中公卿百官,就没有太仆不了解、不交好,又或是不熟知脾性的。”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让我这个愚笨的人,看不出陛下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做什么。”
“在朝中为官多年,让我隐约感觉到今日早朝,我似乎犯下了一些错误。”
“如果太仆能指出我犯的错误,并消弭我的宗族所可能面临的灾祸,那太仆的恩情,我直不疑,终生都不敢或忘······”
坦然表明自己的意图,又强行拦着身旁打算为自己斟酒的美婢,先为袁盎斟上酒,再为自己斟上一爵,直不疑便又是一饮而尽。
只是不同于方才,见直不疑饮酒便赶忙仰头喝酒——这一次,袁盎却满是唏嘘的看着面前的直不疑,手中酒爵,只久久滞在了半空······
“唉······”
“塞侯,这又是何苦呢······”
塞侯,是直不疑的爵号。
是直不疑以将军的身份,参与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立下武勋,方为自己赢取的彻侯之爵。
照理来说,作为刚获封不久的新兴军功贵族,如今的直不疑,本该正出于鲜衣怒马的人生高光时刻;
只是此时此刻,身负塞侯之爵、卫尉之职的直不疑,却在根本没有彻侯爵位,仅仅只是太仆的袁盎面前,满是诚恳的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