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民弛山泽令颁布之前,天下百姓还遵循着一条古老的规定:天地万物,无论山川河流之内,还是四海八荒之外,都属于天子的个人财产;
山林间的干柴、野兽,河流里的鱼虾肉食,包括矿产,都属于天子的私赀,寻常百姓但凡敢自此采收,便等同于‘盗窃御物’,坐大不敬······
除了民生,太宗一朝的汉室,也有其他方方面面的改观。
比如边境,通过输粟捐爵、移民实边等举措,极大的增强了边防部队战斗力,极大程度的减轻了北墙防线的战略防守压力;
将百姓始傅,也就是‘成为纳税人、预备役’的年纪从十七岁提高到二十岁,则是为天下的每一个男丁,都增加了专心为家庭贡献力量的三年时间。
再加上太宗皇帝本人勤俭、质朴,崇尚简约甚至是‘抠搜’之风。
毫不夸张的说:当太宗皇帝驾崩,整个长安便被一阵哭泣声所笼罩的那一瞬间,‘太宗’这个庙号,就已经焊死在了这位孝文皇帝身上。
除了太祖皇帝这样的开国之君、太宗皇帝这样备受天下人爱戴的圣明之君,汉天子能获得庙号的方式,自然还有开疆拓土。
比如历史上的孝武皇帝刘彻,便凭借着北逐匈奴胡蛮的无上武功,在内治糜烂、民生凋零,到晚年都还得靠一纸《轮台罪己诏来挽回天下人心、平息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的情况下,仍捞到了一个‘世宗’的庙号。
综上所述,汉天子获取庙号的三种方式,也就显而易见了。
——第一种方式,是开国家、建社稷;
但这种方式过于特殊,理论上也很难效彷。
第二种,是励精图治,成为太宗孝文皇帝刘恒那样受天下人爱戴、被天下人公认为‘在世圣人’的圣君。
这种方式可以学,但未必能学的会,需要相当高的天赋,也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
第三种,自然就是大兴刀戈,开疆拓土。
这一类,其实和帝王本身的关系不大,往往都需要之前的几位皇帝做下积累,然后还需要几位恰逢其时的天纵之才出世;
至于帝王,则只需要以坚定的魄力,推动对外开拓。
比如奋六世之余烈,最终由始皇嬴政厚积薄发,一扫的嬴秦;
再比如文景之治之后,北逐匈奴、马踏草原的汉武帝刘彻。
可无论是这三种当中的哪一种——无论是开国,还是文治、武功,都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
——在位时间,不可以太短。
至少后二者的在位时间,不可以太短。
毕竟对于开国皇帝而言,无论是在位十年还是十天,只要开了国家、建了社稷,那这‘祖有功’就已经是跑不脱;
而对于只能追求‘宗有德’的后世之君而言,无论是文德还是武德,都需要以足够长的在位时长作为基础。
比如‘文治成圣’的代表人物: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便凭借其长达二十三年的在位时间,最终如愿获得了‘太宗’的庙号;
再比如‘武功成圣’的代表人物,原本历史时间线上的世宗孝武皇帝刘彻,更是凭借其长达五十五年的超长在位时间,以及北逐匈奴这一无可磨灭的巨大贡献,方得以配享世宗庙。
而如今,刘胜要为大行皇帝刘启兴庙乐、建庙宇,无疑便是在汉家朝臣百官面前,丢下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论文治,大行皇帝刘启在位时期,天下百姓虽然也过得不错,但这更多是因为刘启沿用了太宗皇帝时期,甚至是自有汉以来便始终在贯彻,但直到太宗年间才贯彻下去,并初获成效的与民更始、休养生息政策。
换而言之,大行皇帝刘启在‘文治’这一项上的唯一功劳,就是萧规曹随,没有改动先帝时期留下的政策方向。
论武功,大行皇帝刘启倒还算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平灭吴楚七国之乱。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吴楚七国之乱的起因,恰恰是大行皇帝刘启为储君太子时,在吴王太子刘贤头上砸下的那一方棋盘······
如果平灭吴楚,也能算作刘启的‘武功’,那未来的汉天子当中,恐怕未必就不会出现‘我想砸死你儿子,然后逼反你,再平定你以获取武勋’的奇葩出现。
换而言之:这个先例,开不得;
哪怕是为了‘不让后人效彷刘启’的原因,平灭吴楚,也绝不能成为大行皇帝刘启得到庙号的凭仗。
文治,拾人牙慧;
武功,自作自受。
更要命的是:大行皇帝刘启虽然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储君,但在皇位之上,却只坐了九年多不到十年的时间。
从某种角度来讲,天子启的在位时长,甚至都比不上四十七岁从丰沛起事的太祖高皇帝刘邦······
刘邦为汉王五年,即皇位七年,史家一般认为刘邦在位十二年
“禀太皇太后。”
“这并非是臣等出于私欲,阻止陛下为大行皇帝兴庙乐;”
“实在是按照过往惯例,大行皇帝的功德,还稍不足以兴乐立庙。”
“万望太皇太后,明察······”
对于窦太后的质问,窦彭祖并没有太过慌乱,只稍一迟疑,便将自己,以及大多数朝公百官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不是我们想和太皇太后、陛下,乃至是大行皇帝作对,实在是大行皇帝,他就不配拥有庙号······
“皇帝认为呢?”
“依皇帝之见,南皮侯所言,是否也有三分道理?”
毕竟是自家族侄,尤其还是如今,窦氏外戚最杰出、地位最高的代表人物;
最主要的是:窦彭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于是,窦太后便不着痕迹的将头稍一侧,将问题轻描澹写的丢还给了刘胜。
——大行皇帝这庙号,是你这个做儿子的非要争取;
——老婆子我实在没这个脸,给自己的儿子捞本不该有的庙号;
——既然你非要争取,那就自己说服百官吧?
体味到窦太后话中深意,刘胜自也含笑点下头,又在窦太后耳边附耳低语一阵。
待窦太后无悲无喜的缓缓点下头,刘胜才直起身,满是坚定地望向殿内百官朝臣。
“功至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德至高,莫过于太宗孝文皇帝。”
“然朕尝闻:善之至大,莫过于孝。”
“今先皇大行,朕弱冠而立,欲以纯孝而兴大行皇帝只庙、乐;”
“诸公之所以相阻者,莫非欲陷朕于不忠、不孝、不义之地邪?”
“值此主少国疑、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际,诸公卿曹,莫非已不顾先皇恩德、不顾大行皇帝临终所托???”
“——朕欲兴大行皇帝之庙、乐,亦非只纯孝,更大行皇帝文治武功,当享后世血食供饲;”
“诸公今日所为,莫不倚老卖老,欺朕年幼?”
“又或太皇太后临朝掌政,诸公轻太皇太后,故有如此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