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吕太后驾崩,长安经由诸吕之乱,朝野内外天翻地覆。”
“赵王吕禄没了,赵幽王刘友的儿子刘遂,便被先帝复封为赵王。”
“直到吴楚之乱过后,赵王遂因外结匈奴、密谋叛逆事而畏罪自尽。”
“也就是从那一天——从赵王刘遂自尽的那一天开始,赵王的位置,便被父皇留给了太子储君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如果大哥做了储君,那赵王,大概会是二哥、三哥;”
“——若四哥做了储君,那赵王,或许就会是五哥。”
“但最终,坐上赵王王位的,却是兄长。”
“这,是为什么呢?”
“兄长,是有二哥的文采?”
“还是有五哥雄武?”
···
“兄长,何德何能啊······”
在说出这‘何德何能’四个字时,随着刘胜缓缓合闭的眼皮,又一滴泪水,自那张似是坚毅,又隐约闪过些许不忍的面庞上滑落。
而在刘胜身侧,跪地匍匐的赵王刘如意,也开始因为低声啜泣,而轻颤起双肩。
感受到兄长的悔恨,刘胜心中,只一阵不是滋味。
沉默许久,却又冷不丁噗嗤一声讥笑。
“呵;”
“父皇总说,弟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有点什么事,别说是挂在脸上了,弟那都是直接挂在嘴上的。”
“今日,便也和兄长直说了吧。”
“——赵王,之所以只能由储君的手足兄弟来做,是因为将来,赵王必须是皇帝的兄弟手足。”
“为什么?”
“因为赵国战时节制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力,北上,可以用来抵御匈奴,南下,便可以颠覆社稷。”
“所以除非是手足兄弟,这进一步忠于宗庙、退一步颠覆社稷的权力,是旁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的。”
···
“当着兄长的面,弟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诸侯王相,别说什么左政、治国,又或是规劝、教导诸侯王——那就是长安朝堂的眼线!”
“那就是摆明了告诉每一个宗亲诸侯:你敢闹,我长安朝堂,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吴楚之乱时,淮南王相张释之得知自己的王意图勾连刘鼻、刘戊,便谎称自己愿意领兵,骗取了兵符,之后将淮南王囚禁了起来。”
“事后,张释之虽然因为‘自缚其王’而被父皇责罚,甚至赋闲在家,郁郁而终,但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释之是对的。”
“诸侯王相,就是这么用的。”
···
“兄长知道吗?”
“如果有一天,兄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天下的人,都会希望赵相能做些什么;”
“虽然最终,这位赵相大概率不得善终,但也不妨碍包括弟、父皇,乃至皇祖母在内的天下人,期望这位赵相能做些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诸侯王相才会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在平时就注意诸侯王的言行、举止,并第一时间表奏长安。”
“而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兄长,先后杀了父皇三位鹰犬。”
“——三位秩二千石,贤明远博,且由父皇精挑细选的鹰犬······”
···
“那么,接下来呢?”
“兄长,打算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父皇年壮,许尚还有十年寿数;”
“——弟年幼,也不过再活三十年。”
“这四、五十年,我汉家,还要为赵王殿下,准备多少位赵国相呢?”
“还要准备多少,才够用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刘胜紧闭着双眼,缓缓将脸面向殿顶;
似是在仰天长叹,又像是恨其不争。
而在刘胜身侧,赵王刘彭祖,仍旧一言不发······
“难听的话,皇祖母昨日说过了;”
“好听的话,兄长待会儿回去之后,母后、母亲会说。”
“弟,言尽于此······”
···
“回去之后,赵王,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孤,不比父皇阴戾;”
“却也不似孝惠仁弱······”
硬着心肠,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那似是钉在木板上的脚,才总算开始缓慢的先前迈动。
一步、一步、一步;
每踏出一步,刘胜面上神容,便更凄苦一分;
每踏出一步,跪地叩首的赵王刘彭祖,便越觉得悔恨。
直到那青年走到殿门处,才终于停下脚步。
低下头,稍抹去面上泪水,又故作坚强的僵笑两声······
“嘿······”
“那什么,夏雀啊~”
“别忘了回头,给赵王递张拜帖。”
“不几日,便是母后的诞辰。”
“赵王再怎么说,也是母后的庶子······”
扔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踏出店门,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太子宫。
——刘胜,要走。
因为在未央宫,还有一位年不足四十,却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等着刘胜。
只是在刘胜离开之后,赵王刘彭祖,却仍跪地匍匐,哭了许久、许久。
一如当年,正忙着平抑粮价的兄弟二人,在这里曾说笑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