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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光嗣很快得到了召见。
彼时邵树德正在紫宸殿内召见外国使团,孔光嗣进来时,遇到了几位一脸晦气的日本人。
他没有在意,在中官的引领下,匆忙进殿。
“拜见陛下。”
“赐坐。”邵树德放下手头的一份奏疏,看了眼这位当代衍圣侯,说道。
“谢陛下隆恩。”孔光嗣坐到了下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邵树德沉吟了一下,问道:“衍圣侯可知日本使团所来何事?”
“臣实不知。”孔光嗣答道,同时有些诧异,圣人不应该和他说说波斯使团的事情么?听闻已经抵达东都了。
“告诉卿也无妨。”邵树德说道:“最近数十年来朝的日本使团,真真假假。甚至可以直白地说一句,绝大部分是假的。或由商人冒充,或是公卿私人,伪造国书,糊弄一下天朝上国,混点赏赐寄希望于天朝买下他们那些不值一文的货物。”
屏风、折扇、刀具、鲨鱼皮以及充满腥臭味的干海货,加起来才值几个钱?日本输入中国的最大宗货物,其实是充满杂质的铜块。
最近十余年,白银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被人嫌弃,因为纯度不够,兑换大夏货币时,往往被狠宰一刀——国朝有制,外洋商人来朝买卖货物,均需在市舶司清算行内兑换银元或银元票,私下里使用本国货币或以物易物的交易行为,是要被打击的。
这个要求,严格来说,有点不近情理。以往外国商人来做生意,中原朝廷对他们十分宽容,什么货币都收,只要是贵金属就行。后世南北朝贵族墓中出土了大量大食、波斯银币乃至东罗马金币陪葬物,原因就在于此。
但大夏朝不一样了。
清算行内有一个分支机构,类似于货币兑换所。所有外来商人,在大夏境内都必须用“法币”来进行交易,即银元(包括银元票)、建极通宝之类的金属货币进行交易。
没有大夏法币不要紧,可以先卖货,卖完回笼资金后,再去买。也可以拿带过来的金银铜块,去清算行兑换货币,就是需要被宰一刀了,相当于缴纳铸币税。
这个规定在前唐没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延长了交易的时间。但这个年月,节奏很慢,花个几天时间也没什么关系,最后基本上所有外洋商人都接受了,包括日本人。
“商人逐利,败坏……”听到商人这么说,孔光嗣直接打蛇随棍上。
“好了。”邵树德笑着打断了他的“经义”,道:“世上没有两其美的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做一件事,无非是权衡利弊罢了,朕这些年一直就是在做这些事。”
辩证思维,世上之事,有利有弊,这是刻在邵树德血液里的认知,即便在晚唐这个烂泥潭里打滚四十年,他也没有忘记。
世上之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绝大多数是灰色。
这种灰色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偏左多一点,有的偏右多一点,有的刚好折中。而且,时移世易,在不同的时间段,灰色的程度也在游移不定。
拒绝用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看问题,用发展的动态眼光看问题,不刻舟求剑,以及坚持辩证思维等等,以上这些都是邵树德理政数十年的底层逻辑。
一件事情,有时候坏处多一些,有时候好处多一些,完看你怎么用。
商人固然有很多问题,比如赚到钱之后的暴发户嘴脸,让田舍夫难以安心种地,囤积居奇等等,这是其负面影响。
但另外一方面,它加速了商品的流通,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让政府收到大笔商税,维持国家财政,给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在古代,主要是国防服务,明末若能如中晚唐一样,商税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又何至于此!
邵树德从来没有无聊的偏见,也没有思想包袱,该怎样怎样,尽量用其好的一方面,然后尽可能削弱其负面影响,如此而已。
“陛下所言极是。”孔光嗣立刻说道。
“这次来的日本使团是真的。”邵树德说道:“他们请求朕下令禁海,约束海盗。孔卿怎么看?”
孔光嗣是兖州人,属于淮海道,隐约听闻过很多凶恶之徒出海,劫掠新罗、泰封、百济、日本甚至是遥远的库夷岛。
近些年来,劫掠新罗三国的人少了,因为朝廷明令禁止买卖三国奴隶,同时敲打了一大批海盗,发动他们的亲族、乡党劝说,效果非常好——效果不好的话,下面就得州兵出马,抄家流放了,海盗们顶不住这一招。
但多如牛毛的海盗总得有个去处吧?他们总要有——“生计”吧?所以,孔光嗣完能够想象日本人所面临的麻烦,原本劫掠四个国家的海盗,部涌向日本,这能有好?
“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孔光嗣偷瞄了一眼,说道。
话很短,很简洁,但意思明了。
“日本人亦要爱么?”邵树德问道。
孔光嗣本想沉默,但见圣人一直看着他,便道:“此为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