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忍着不耐烦,心说莫道农人长篇大论,殿下你这番开场白就已经不短了。
周王却越发摆出了一副说书的架势,竟拿起已经备好的筷子一敲,权当作“止语”的作用了。
一敲后才继续说道:“据那农人讲,摆酒那家人可不是为了娶妇嫁女,反而不久前家中的长女还夭折了,为这事他们家中的长子还闹腾了一场,吵嚷得桃源村无人不知,却正是因为长女夭折,家中的次女倒得了好运,于是乎大摆宴席以为庆祝,三弟你势必料不到那家人请客是为何事。”
春归原本以为是长女定了门好亲事,不幸夭折后便由妹妹顶替姐姐出嫁,但又想起周王早说了那家人摆酒不是因为娶妇嫁女,自然否定了这一猜想,很诚实一点没有逞能:“我自然料不到。”
春归根本就没有估计猜测,却不妨碍周王再敲了一下“止语”。
“居然是为了他家小女儿能够顶替夭折的长女选为杭州城中娄藏娄四老爷家中雇工,所以大张宴席庆贺,不仅我听着觉得惊异,便连迳勿亦觉是咄咄怪事。”周王揭晓谜底。
春归跟着这君臣二人甚长一段行程,倒也听说过在江南四省鼎鼎有名的富贾娄藏娄良弓,问道:“可是杭州城那首屈一指的丝绸商?”
周王立时恭维:“三弟这记性,还真是过耳不忘啊。”
“不过是选为雇工而已,怎值得这般喜庆?”
“三弟亦和我想到了一处,当时我便将此疑问提出,才听那农人细说。这娄藏虽然富甲一方,但并非为富不仁,对于雇工尤其优厚,从来不会逼着雇工签署卖身契,不但提供食宿,给付的工钱也是江南地界最为丰足的,以至于不少贫家农户,都想尽办法送家中女儿往娄家,但凡选上了,娄家绸庄不仅
会教授雇工织绸的技艺,先期就会给予雇工家中一笔钱财,待得选中的女孩日后成为正式织绸工,连婚嫁都可由绸庄包办。贫寒百姓家中的女儿,养到及笄多半是嫁给乡里乡亲,怎比得富贾替这些女孩寻的人家殷实?桃源村里那农人便说,他有一户远房亲戚,家里两个女孩儿都有幸选为娄家绸庄的雇工,靠着两个女儿多年以来的薪酬,家里竟然置办了数十亩的良田,这还不提,大女儿经绸庄管事牵线搭桥,竟然嫁给了一个秀才,那秀才偏偏还考中了进士,普普通通的农家女,竟然一跃成为官家妇,所以但凡家中女儿能够选为娄家织绸工,就有如攀上了一半高枝儿。”
春归颔首:“这样听起来,娄家织绸工倒还真是贫家女儿的一条上佳出路。”
“所以啊,我当时倒是听得个热血沸腾的,竟没察觉些微蹊跷,迳勿当那农人的面倒也没有任何质疑,只不过回来之后,我与他议事完毕,早前迳勿忽然又提起了这么一桩事端,经他一番剖析,我才醒悟过来。”
话才说到这儿,兰庭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他倒是亲手端来了春归亲点的一碗阳春面,后头阿丹捧着一张托盘,有好些小碟子却不见汤碗。
周王的眼神顿时不尽哀怨:“我的面呢?”
尤其是眼见着白瓷汤碗里金黄色泽汤底衬着雪白细长的面条点缀着翠绿的葱米,闻着随那热气逐渐升腾弥漫开来的鲜香,周王的眼神就更加哀怨了。
“你又没说你想吃面。”兰庭理所当然的应答。
周王:……
赵迳勿这个妻奴,见色忘义的家伙!
阿丹面无表情:“六爷若觉奴婢烹制的吃食不合胃口,奴婢也便省得放下了。”
周王翻着眼睛直瞅他家越来越冷若冰霜的婢女,咬牙笑道:“有得吃总比在旁看着强,放下放下!”却小肚鸡肠的冲兰庭申明:“这可是我家婢女烹制的吃食,不许你吃!”
春归息事宁人般的拿过兰庭面前的空碗来:“咱们分享这碗阳春面便是。”
周王:……
这两人又在示恩爱了!
却连忙把一碟子干炸响铃挪去了兰庭跟前:“我说着玩儿的,怎会当真那样小气,分享分享,我同大哥分享便是,三弟都被生生给饿醒了,一碗面还不够你一个人填饿呢。”
春归:……
她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大胃?
又眼瞧着兰庭竟和周王喝起酒来,春归顿时有些嘴馋,原本便不觉得腹饿的人着实担心硬吃下这碗阳春面后被撑得胃疼,于是眼巴巴的望着兰庭:“忽然又想饮酒了,少不得吃些佐酒的小菜,这碗面还是大家分着吃才好。”
周王立时又欢喜雀跃起来:顾宜人当真是越来越体贴了,知道小王眼馋阳春面,才说出如此正中下怀的提议。
他兴致勃勃便担当了分面工,小心翼翼把一碗面条分成了看上去还算均等的三份,几乎恨不得连葱米都要数清楚了均分,兰庭与春归四只眼睛冲周王行了老长一番注目礼,双双皆觉无语,摇着头倒先碰了一下酒盏。
春归便问:“迳勿觉得桃源村那户人家长女夭折一事究竟有何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