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晨光中飞行。</p>

秋季的清晨，湿雾灰白而冰凉，空气里弥漫着芳香。那香味清甜而又沉郁，是熟透的果实混合着泥土与枯叶。它躲在云雾里，与模糊啼啭的鸟雀彼此追逐。地上色彩缤纷，景致绝伦，触动它的柔情，又使它满心欢喜，思绪如薄雾中层层跃动的曙光。</p>

同行的飞龙发出低吼。它听懂那狩猎的渴望，于是将护臂搁在飞龙头上。</p>

“嘘嘘，塔耶奇。”它说。</p>

塔耶奇驯服地低头。它们从懵然无知的雀鸟旁穿过，借着晨雾落到金红胜火的密林上，贴着树冠低飞巡视。</p>

有时它落进密林内，用脚尖踩踏枯叶，发出细碎不绝的声响。它的眼睛穿越雾气，注视林间的一切。如今它已能分辨出鹿、野狗、狼、虎、熊、翼龙、马鹫、山精、人。它能认出的植物也有许多，像在这秋季的早晨，它闻到香桂、甘菊、鼠尾草、银莲、骨箭木、金穗花、石竹、云枞、茴蒿。它还闻到了田地、皮革、干柴和粪便——近处有村落。</p>

巡游者悄然走开，准备飞上雾气遮蔽的晨空。紧接着风中送来了血腥味。</p>

它停下脚步。</p>

血、腐肉、泥土、斑毒芹与墓地苔石。气味在它鼻尖萦绕。追随着无形的线索，它找到途径林中的湍急深溪，水流清澈淙琤，鱼虾犹如空游。溪石间覆满野水菊，青绿可爱。</p>

一条红色的血线沿着水流，在这片青绿中顺流而下。它看着溪面，静静聆听风送来的信号。</p>

在溪水上游。风如此对它低语。歌声。老年妇人。</p>

它吹出鸮一样的哨声。塔耶奇沉闷地喷气，尾巴甩断一棵粗壮的云枞，然后振翅起飞，消失在天空的迷雾后。当飞龙离去，它便走进林中，变作少女模样。现在她相貌平庸，身穿农装，绑着荨麻的发巾与编织鞋，手提盛满野果的藤篮，沿溪走向上游。</p>

云枞的金叶往后退去。风中送来苍老刺耳的歌声。</p>

“谁在林中徘徊？</p>

狼群、秃鹰与洗衣妇。</p>

她曾挨家挨户，</p>

敲响邻居们的门窗，</p>

‘你可有衣服要洗？’</p>

屋中人战战兢兢，</p>

‘你开什么价？’</p>

‘一点也不贵，’那洗衣妇说，</p>

‘只要你最便宜的东西。’”</p>

农女走到溪水上游，碰见一个老妇人蹲在岸边。那妇人的麻袍染得漆黑，脸上长满皱纹与痘疤，她脸颊与颧骨狭长如马，手指漆黑尖锐。稀松白发从她的披巾下露出，干枯而又污秽，沾满凝固的黑块。</p>

河水里漂浸着衣物。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大大小小，足有十多件。老妇人将它们用棉线串连，逐一收起，放入大木桶中。桶里已有许多衣物，堆得满满当当，算来有四五十件。</p>

她语调亲切，对农女说：“坐下，坐下，亲爱的。与我这老东西说说话吧。”</p>

农女手臂发颤，牙齿作响。老妇人又对她说：“现在的世道这样坏，到处是野兽、邪鬼、恶灵。若是一个人待在野外，那得多叫人心慌！请陪陪我这可怜的老太婆吧，若是不然，我便只好随你一起回家。”</p>

她叫农女站进溪水里，替她把桶里堆积的衣服用绳线串好，拉进溪水里浸泡。那些衣服又脏又臭，将溪水染得通红。农女的脚被溪水冻得发青，在溪石与苔藓上打滑，差点丢了栓衣服的线绳。</p>

老妇人很生气，她抱怨说：“世道已变了。在过去，像你这样年龄的丫头吃的是麦子面包、折耳饼、奶蜜浆、香芹烤的鹿肉，养得又肥又壮，身体结实，脑袋也灵活。可现在这世界已败坏了——彻底败坏了。诸神全消失了，尘世之柱一年比一年更短，咱们离狱火也就更近。冬天冷得出不了门，野兽也都发了疯。还有疾病，若是离开村子太远，在野地里过夜，人便要得疫病，浑身脓水，狗闻了也要呕吐。最可恨的是那些强盗，他们在冬天时连这样的死人也吃，又染得自己一身病。他们成天劫掠，睡村庄里的女人，拿他们丈夫的头颅撒尿，把瘟疫传得到处都是。这群癞皮老鼠！是他们搞坏了这个世道！”</p>

她愤恨地冲着溪岸吐了口唾沫。农女喏喏应答，仍在溪水里发抖。老妇人瞧出她的害怕，又好声安慰说：“亲爱的，这不能怪你。是这世道的错……世道不给你好吃好喝，叫你好生用草药汁保养你的皮肤，怎能指望你还能肥嫩伶俐？瞧瞧你那木讷的样子。你篮子里都是些什么？干巴巴的浆果，看着倒像死人的**。也难为你能找到这许多！你肯定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不是？让我来瞧瞧你的脚可曾受伤，亲爱的，我懂得怎么止痛。”</p>

农女在她的瞪视下走进。她一把抓过对方的手，贪婪地摸索那年轻而温暖的手。</p>

“你可真是个蠢丫头。”她嘟囔着说，“但是不错。你的手可很厚实，多么柔韧的骨筋！多么新鲜的皮肉！”</p>

她的涎水流下来，滴滴答答，沾满农女的手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