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猫狗,有鸟,还有仓鼠。它们互相配合,钻门缝扒窗户,和断肢里应外合,防不胜防。”
“你可以把碎块藏在保险箱里。”
“它们会一次次试密码,不知疲倦,直到试出来为止。”
“把碎块烧掉呢?”
“灰烬跟着风,回去了。”
“用熔铸的铁块封起来呢?”
“没试过,它们也会试着寻找主人的遗骨,丢进炼钢炉里吧?物质是不灭的。”
“这些怪物也能再生吗?”
“是的,打得破破烂烂,或者直接拆成碎片,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变回原样了。”
谈到此处,娜娜美长官心有余悸地形容着。
“有一次,我去执勤巡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头发夹带了一根手指,回到宿舍就睡下,醒来时发现整张床都是血——有两条狗在疯狂的挠门,头上的金刚鹦鹉把我那撮头发给啃短,一只坏猫咪抱着手指头就跑得不见踪影。我非常害怕,就再也不敢与这些怪人怪物作对,只是拿着枪恐吓它们。”
江雪明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纸,依然在继续提问。
“你刚才说,这些怪人会请求你帮忙写作业?”
“怪人也有怪人自己的生活,他们好像没意识到城市有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可以沟通?”
“只要不让他们发现与[死]有关的东西,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是[亡命徒],哪怕是联想到也不行,死亡是他们意识中的禁语,就像是杀、坟墓、衰老这些与死有关的事都不能提——他们会立刻要求你留下来,和他们一样,陪伴他们继续生活,否则就攻击你,试着杀死你。”
“你被杀死过吗?你是死人吗?娜娜美”雪明说出这句话时,步流星愣了那么一下。
——明哥在怀疑这个武装雇员吗?
阿星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这句话翻译过去。
但是娜娜美听得懂,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用日语叫骂着:“我是活生生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八嘎呀路!”
“对不起。”江雪明用日语回了这么一句,他只会几句,在卤味店用来招待日本客人。
例如“你好”、“欢迎”和“不收日元”、“po刷卡”等等,还有这句“对不起”,连“欢迎下次再来”都没学会。
“道歉就有用吗?!给我下跪认错啊!”娜娜美的反应非常激烈:“我好不容易才从这个地方活着出来!你怎么可以说我死了?你这个混账!”
步流星连忙跟着好言相劝。
等了好久好久,娜娜美长官才恢复平静。
阿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个子女孩,内心有那么强烈的能量。
或许没有这种昂扬的情绪,没有这种对生存的渴望而迸发出来的怒火,恐怕雪明和阿星见到的就是另外一个武装雇员了。
江雪明诚诚恳恳道歉,不依不饶发问:“对不起!实在是很对不起!洁西卡长官,我还想知道,[亡命徒]的特征有传染的可能性吗?像维塔烙印一样,它是一种病吗?”
“不,它像是一种祝福,又像是诅咒。”娜娜美一脚脚点着刹车,减慢车速。
迎面来了一辆车,两车相会时,互相闪了两次远光灯,并且减速交汇通过。等待车窗外的另一台伏尔加跑远了。
娜娜美才把话说完。
“不会传染,但是在这座城市住久了,三个月,或者半年,你们可能也会变成[亡命徒]——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不要试着在这里久住,我一般都住在办公室。”
“我明白了”江雪明多往外看了一眼,方才会车时,从车窗左侧行驶而过的伏尔加没有关窗。
他分明看见,另一台车上的武装雇员作为司机,脸上满是焦虑和冷汗,在更远一点的副驾驶位置上,有一位乘客的染血灵衣。
至于乘客去哪儿了。
江雪明没有看清——
——或许是在后座上躺着,一时半会看不见,又或许是留在了这座死偶机关城里,永远都看不见。
或许从车门上像是黏腻的暗红色油漆一样的血里,能得到答案。
那是黑红两色鲜血凝固成不同分层的血液,血液呈放射状,是出血量极大,喷射极远的形状。
——那是一场恶战。
娜娜美似乎也看到了那台车里的惨状,她拧着眉毛,扮作凶巴巴的样子,像是要赶走心里的恐惧。
“啰啰嗦嗦的问了那么多,你在害怕吗?”
“最后两个问题——”
江雪明从衣兜里掏出传唤铃,用力摇晃,立刻传出来清脆的铃声。
“——其中之一,我的侍者赶过来最少需要十六个小时,现在就摇铃,没问题吧?”
“你不是已经摇了吗?!还问我有没有问题?”娜娜美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喂!我正保护着你们两个呢!章程上写,乘客受到致命威胁时才能摇铃,而且摇了铃,我一大半的工资就没了!让你们陷入致命威胁,是我的责任啊!”
“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致命威胁。”江雪明满脸疑惑,内心琢磨——这个传唤铃难道不是这么用的吗?
七哥再怎么快,也是乘车过来的。
在这个偏僻的死偶机关城,进城之后有没有网络支持他们打电话求救都是个问题。
当初拿到这个传唤铃的时候,江雪明就是这么想的,要是遇见了比较难搞的东西,他就立刻摇铃。
真等到什么怪东西扑到脸上了再摇人?那不是摇人过来收尸么?
——难道是我想错了?
雪明心里纳闷,这个传唤铃,莫非是要乘客苟全性命,找个地方躲起来,摇铃等待救援的意思?
步流星有样学样,掏出传唤铃,准备让娜娜美长官这个月的绩效工资雪上加霜。
娜娜美:“别!”
江雪明:“别。”
娜娜美吓得中文都冒出来了:“对对对!你管管他!”
“为啥?”步流星满脸疑惑。
“三三零一女士在保护我妹妹,她在休假。”江雪明抓着重点说。
不管怎么样,传唤七哥的铃声已经响了。那侍者必定要回应乘客的呼唤。
至少十六个小时之后,七哥这位经验丰富的小机灵鬼会跑过来帮忙。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洁西卡长官。”
江雪明往前探着身体,来到娜娜米耳畔,轻声念叨着。
“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那么那么在意,洁西卡这个名字?”
“因为!我![notalgia·念旧]!”娜娜美一脚油门猛踩下去。
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让江雪明跌回了后排座位上。
伏尔加开进坝口大桥,两侧桥梁立柱是数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之下就是地下河流与内河水循环系统。
进入城市的瞬间,雪明感觉整个天地都亮起来了。
街道上的行人,商贩或小工,搬运货物的板车,正在更换广告牌的液压臂四桩吊车还有塔车平台的工人。
这一切,这一切,都像是活生生的。
直到江雪明仰起头,看见那空荡荡的台架,工人手中已经腐烂成褐色铁条锈迹斑斑的牌子。
——好像除了这些人,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死去很久很久。
这一幕非常非常诡异。
甚至有不少孩子还会向这台伏尔加笑着挥手,像是见到了远游归来的大哥大姐那样,喊出陌生的语言作问候。
最终——
——三人在b14标号的建筑群下车,看见城市的亭台野蛮生长的绿化带,还有更远方人造山丘上的水塔,那是这片生活区的最高点。
娜娜美全副武装,对两位乘客指着其中一处老旧的楼房。
“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