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14生活区的铁栅岗亭前方,有中日英三语标注的大铁牌。
从它密密麻麻锈蚀风化的痕迹中,依稀能辨认出[十六番制铁所·干部家属居所楼房]的字样。
江雪明掏出手机,对楼房主体、警卫岗亭、邮件仓库、体育场、公共食堂、娱乐室和澡堂拍了一轮照片。
紧接着他又调转方向,拍摄b15区的丘陵高地上的水塔和城市远景。
制铁所家属楼中,其他功能设施的标注用语都是中日英三语。和大门的铁牌一样,也和娜娜美长官使用的语言一致——看来住在b14区的人们,也应该在使用这三种语言,人种也不会差太远。
“你们两个。”娜娜美长官从武器袋里掏出三件黄色的塑布防尘披风。“把这个穿上,把枪藏起来,不要让居民看到枪,他们会通过枪联想到[死]——明白吗?”
娜娜美说的是日语,江雪明没听懂,但是他能从对方的肢体语言理解其中的粗浅含义,他主动接走了防尘披风,将身上的武器都藏起来了。
阿星一边往身上套披风,一边指着家属楼里的某处大商户,“洁西卡,我看到麦当劳的招牌了!我能去买份麦辣鸡吗?”
“不可以哦!”娜娜美往武器袋里掏出弹簧折刀,“在这里一切都要听我的!我没说你们可以进门,你们就绝对不可以进门。”
她按下折刀的纽扣,弹出亮晶晶的锋刃,故作凶残狠厉,却一点都让人怕不起来的表情。
“明白吗?!”
娜娜美长官嘴里蹦出来的这串日语,江雪明是一句都没听懂,还以为长官是要发刀具了,顺手就把弹簧折刀小心翼翼地拿到手里,试了试高压钢簧的可靠性,反复耍弄几回,最终像是放心了,叠好刀子,收进e的胸挂插板里。
“明白!”步流星立正敬礼,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嗯嗯嗯!”娜娜美抱着双臂,心满意足的样子“这样才像话!很好!非常精神!”
“洁西卡长官!”阿星依然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不可以去买麦辣鸡,那可以去买巨无霸吗?!”
“不可以!”娜娜美有些抓狂,她掏出另一把折刀,又对那个贪吃的阿星隔空划了几下,像是在泄愤“你们两个,是b派来的搞笑艺人吗?”
“放轻松”江雪明紧接着小心翼翼的从娜娜美手中取走第二把刀子,将它叠好,扔给阿星,“他一直都是这样,长官,等会他还会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步流星义正言辞,如受训新兵,语气正儿八经,问出来的话狗屁不通“麦辣鸡不可以!巨无霸也不可以!那么长官,请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a&nbp;right”娜娜美不想说什么了,她给自己的两臂缠上三角绷带,又给江雪明的臂膀也缠上绷带。
“这个简易护臂,是用来对付护院宠物的?”雪明看着手臂上层层叠叠的绷带纱布,在娜娜美长官一双巧手下慢慢变成结实精巧的护甲。
她又跑去给步流星缠护臂,改用中文答道。
“凯夫拉,割手,防刺服,太重。绷带!便宜!好用!”
做完了这些防护工作。
娜娜美长官反复深呼吸,终于努着嘴,满脸严肃的带头踏进了家属楼的大院。
“跟着我,我们先回职员宿舍,把你们多余的行李放下。”
步流星给雪明作同步翻译。
两人紧紧跟在娜娜美长官身后,往大院里闯。
人工紫外线大灯的照耀下,形的家属楼看上去很怪异——
——这种怪异并不是无法言说难以名状的,而是江雪明能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怪异。
他紧紧跟在长官身后,从院落的水泥接引道路,经过停车坪。
身后的警卫岗亭里就探出来一个大叔,看上去正是这里的居民,没有穿警员保安的制服,只穿着耐水耐油的工装。
这位大叔歪着脑袋,像是听见了三人闯进大门的动静,就立刻出来喊了日文短语。
“欢迎回来。”
“不用客气!”娜娜美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江雪明就见到停在黄线框里的汽车。
多是两田(本田、丰田)品牌的家用轿车,不过大多已经在时光的打磨下变成了废品。
这些汽车的金属件已经完全变成了锈蚀的废铁,在侧门和前盖上能看见大片大片车漆脱落的痕迹,露出其中腐朽的底料,橡胶轮胎也变得瘪平。
他嗅到了浓烈的腥味,但是那不是血——他在工厂时也闻过,是钢铁氧化生锈返潮的味道,非常像血。
再往前,两侧的体育场还有人在活动。
右手边是网球场,江雪明仔细数了一下,有九个人在场地中活动。
四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正在打网球——不,或许说在单纯的挥拍子。
他们手里握着不易腐朽的合成材料球拍,上边的金属网拍早就锈得一干二净。球拍的把柄还留着陈年老垢。
只在一次次的挥动下,仿佛真的有网球在空荡荡的布网上飞过。
剩下的五个人里,有两个裁判分别坐在两张布网架的高椅上,不时用口哨提醒场中四位人员——
——他们的表情非常生动鲜活。就像是为运动员加油鼓劲,一次次翻动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分牌”。
最后三个人,是一家三口。
从球场路过,江雪明能听见他们的谈话,能从满是铁锈和爬山虎的网格栅栏中,看见他们的模样。
雪明在拍照时,还能得到回应。
正在打球的两个哥哥姐姐各有各的反应,或是不太适应在镜头下出风头,尴尬的挥了挥手。
也有兴高采烈举拍跳起,要留下最美的定格画面。
又听那三口之家的喃喃细语,是一户使用日语的夫妻和岁的小男孩。
步流星倚在雪明身边,超级小声作同步翻译。
“老公,那是生面孔,和娜娜美老师一起来的。”
“真不错呀!看上去和娜娜美老师一样,超有精神的年轻人!”
“妈妈,我长大以后,也可以像那个哥哥一样又高又壮吗?他像大山!”
此处小孩子说的是阿星——
——阿星那一米九天空树一样的身高确实会让小孩子眼馋。
“这个孩子在瞎想什么呢!~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多钱去买钙片喔!想要长得那么高大,恐怕要去地面。”
“妈妈,你也这么觉得?我长不了那么高吗?”
“虽然说出来会让你伤心——我的宝贝,恐怕你要去地面,晒到真正的太阳,一刻都停不下来,不停地跳啊跳啊,像是哥哥姐姐们打网球一样,才可以长那么高大吧?你看那个哥哥”
阿星翻译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夸得羞红了脸。
“你看那个哥哥,肯定也是时时刻刻都停不下来,还喝了很多很多牛奶,才能长那么高吧?”
“我不喜欢喝奶可是我也停不下来!妈妈!我能一直一直蹦跶蹦跶,蹦蹦跳跳的!”
“我的蠢儿子啊!~你恐怕一辈子都比不上那个大高个,毕竟你爸爸我啊,只有这么高哦!~”
“老公!你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那种破罐子破摔态度,真是最糟糕的人了!很过分呐!和孩子说起这种事情真的很过分呐!”
紧接着孩子就哭闹起来,又听见妻子开始抽打丈夫,也不愿意在孩子面前说起脏话——最后变成夫妻两人一起安慰孩子,这样不了了之了。
步流星最后也没把其他话说完,三人就走出体育场的范围了。
另一侧是八个乒乓球台,人更多,包括正在活动的男女老少,还有在球台旁做热身运动,准备轮替上场的人们。
还有在一旁奋力吆喝的看客,他们看得面红耳赤,把空烟盒猛地拍在水表箱上,在自己钟意的球员身上下了重注,也会经常隔空喊话指点江山。
这种怪异感,江雪明都能用语言形容出来。
这些人手中的器械像是刚出土的文物,可是身体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哪怕是江雪明在衡阴市老家,或者在红磡——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的社群。
在老家那种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里,数年前他也曾经给平阳农业大学的校舍送奶茶。体育场长期保持长草状态——学生们大多躲在宿舍里吹空调玩手机。
老人家三五成群吆喝朋友去喝茶打牌,壮年和青年都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从事业中搞钱,或者怎么从别人身上搞钱。
后来去了红磡,那个城市更加忙碌,更加拥挤,更加的死气沉沉。
哪怕他经常去圣女中学看望妹妹,那座学校给人的感觉依然像个苛厉的更年期老阿姨,一点都活泼不起来。
下课时偶尔能见到几个弟弟妹妹在校舍的走廊,一旦说起未来的事,好比这个月的考试,下个月的假期,还有明年的打算,谈到这些,这些弟弟妹妹就立刻沉下脸,再也快乐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