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种,看的第一眼就知道,和常人不太一样的人。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忙着在地上不知道捡什么东西。
“勺子。”我叫他。
他看着我,眼睛里颇为迷茫,手里的东西亦不自觉地掉在地上,我急忙过去帮他去捡,他现在大概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我到底是谁。
“我,麻姑,不认识了?”我指了指自己,冲他莞尔一笑,他见我笑亦笑起来,他的脸很是古怪,好似面部颇不协调,不过我知道他的确真心。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见到勺子的时候,他正被几个半大小子欺负。几个小子调皮,正抢他手里的馍,而他却呵呵笑着来回争夺。我认得这帮小孩子中的一个,于是大声喊着:“小二,你又欺负人了,回去我告诉你爸去,让你爸撵得你满村跑1
“你这小丫……麻姑姑嘴下留情,我们不逗这傻子便是了。”说着带头的孩子冲我扮了个鬼脸,领着小伙伴们逃走了。
他也并未向我道谢,只是捡起地上的馍,拍了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眯眯地吃起来。
我看到他的正脸,便知他和正常人不一样。
“馍都脏了,别吃了。”我蹲下来,劝他。
“没事。”他仿佛是憋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他说话很慢,慢条斯理,“这馍香。”说着,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我叫麻姑,你叫什么啊?”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嘴里仍是未停地吃着,他蹙着眉,仿佛仍是想着我的话,就这么默默地听着他咀嚼的声音有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吓了我一大跳。
“勺子。”
“哦,勺子。”我知道这乃是本地人骂人的话,却比“傻子”略微好听些,见他并不在意,我才言道,“吃完了就回去吧,等那帮孩子回来的时候,见你还在这儿,就又要欺负你了。”
“嗯。”
我早该想到,这里是他居住的村子,再次相遇到他也并不奇怪,他想了很久,直到我将捡起来的东西放到他的手里,他才“咿咿呀呀”地叫起来,脸上亦显现出兴奋的表情,看来他终于想起我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去啊?”我问道,他和我捡的是些从麻袋里掉出来的纸花,看来我们或许殊途同归。
“太太没了。”他慢吞吞地说着,将麻袋的漏口系好,抱在怀里,“去帮忙。”
“我也正好要去你们村,一起吧。”我说着,指着前面的路,和他一起走。
这一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只是他几次想要对我说什么,却碍于言语难以表达,所以他干脆在前面带路,而我则在后面悠悠跟着。
“勺子,掉的花都捡回来了吗?”一位中年男子在外面张罗着,他吆喝着勺子,一抬眼正见到我前来,于是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向我打着招呼,“麻姑师父,麻姑师父,您来了,我们都等着您呢1
“知道了。”早就接到通知,老太太死不闭目,家里人以为老太太还有心事未了,因此邀我前来看看。
自众人的目光中,我就知晓,我的容貌又引起了众人心中的惴惴不安,不过我早就习以为常,当下也不理会他们的眼神,只是让知宾将其余人等轰将出去,屋里只留下我和老太太。
人死之后不可见光,这是中国上千年的风俗习惯,窗子拿布封着,屋内昏昏暗暗,更显得这具尸体可怖异常。
轻掀开白布,果见得老太太双眼圆瞪,难以闭目,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多半人不明所以,自己吓自己。灵异之事虽有却不常见,人死之时,身躯尚软,若死者未闭目,可用手帮忙遮蔽即可;一两个时辰过后,尸身僵硬,用手扳眼睑亦不可使其闭目,此时可拿热毛巾放于双目之上,温软眼边肌肉,再用手扳之即可。若再不闭目,方可起坛作法,追根溯源。我见老者面目安详,并无任何异常,因此只将门开一道缝,让人递进来一条热毛巾,敷于老者目上,不消盏茶工夫,眼边肌肉变软,用手扳之,双目重阖。
虽然我深谙此道,却叫众人虽对鬼神有敬畏之心,但不可盲目迷信,众人见我将此事办妥,皆再也不因为外貌年轻而轻视于我,纷纷口呼“麻姑师父”。
等这事情忙完了,我便被请到上房休息,而再见到勺子时,正瞧见他躲在灵堂的角落里,独自吃着一碗颇为丰盛的饭菜。
也许每个村子里都有这样一个人,心智虽弱,但一到有丧葬之事便会前来帮忙,脏活累活一应承担,任劳任怨,最后也许只求一口可口的吃食。我望着他,心中泛起一丝怜悯,他双腿并拢,屁股只坐着椅子一角,而饭菜也有条不紊地一口一口吃着,在我看来,若是正常人有此举动,倒显得颇为儒雅,而放在他身上,却说不出来的古怪。
为了不打扰他吃饭,我正想走开,却见到知宾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吃了流水席前来。知宾打过几次交道,略微熟悉,他一见到我,便迎上前来与我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