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十 无人岛(1 / 2)

秀贞很喜欢这种味道。

潮湿温热的沙土与土豆混合着,从地底翻出来,带出一股腻人的土腥味,这土味若是别人闻着倒觉厌恶,可对于早就习惯了田间劳作的秀贞来说,却另有一股迷人风味。她喜欢这种味道,因为她几乎天天都要来此耕种,甚至在她的身上都粘着这股味道。她本也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小姑娘,可自从嫁给了丈夫,成了一名农妇,这几十年的辛劳将她生生变成了一个身量臃肿、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

这是一种收获的味道。小岛本就不大,林林总总亦只有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种植土豆。土豆是个好东西,淀粉含量多,易饱腹,又易种植,因此它几乎成了岛上人们的主食。岛内四季如春,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一年可种两次土豆,又掺杂着种些别的蔬果,倒也自给自足。小岛离陆地很远,秀贞又坐不惯船,因此这几十年里,她出岛只有寥寥数次,平时全部的时间都在岛上,幸而岛民们勤劳质朴,邻里之间也都相处得其乐融融。

“海淑姐,你也在收土豆埃”秀贞抬起头,正看见一名老妇弯着腰专心致志地在田地里忙活着,只是那田地一片葱郁茂盛,老妇又弯腰躲在里面,故而秀贞一开始并未看见她,只是这时才瞥见。

亦或是年纪稍长耳朵不好使,亦或是过于倾心于收获,海淑姐竟然没有听到也没有回答,秀贞笑了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弯下身子继续刨着土豆,嘴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上半年的土豆长得还挺大的,兴许是多松了松土的缘故,一家三口吃上一年啊,也是富富有余。只是我懒于坐船,家里那口子又行动不便,只好将不好的、小的扔掉。”说着,她将收获的土豆挑选分择,大的饱满的一堆,小的干瘪的一堆,然后只是挑选了几个大的放进篮子里,其余的又都埋进土里。

“这土豆啊很好储藏,吃不了的重新埋进土里就好了。若是人嘛,埋在土里早就臭了。”不知为何秀贞的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她笑了几声,又瞥见田陇上坐着的粗壮汉子,“海淑姐夫总是坐在那里偷懒,净吃现成的,可苦了海淑姐一个人了,要说嫁人啊可一定要嫁对了人,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马虎不得。你看现世报了不是,嫁了个懒汉,只有苦了自己。”秀贞又笑了一番,这才挎起篮子,朝家里走去。

小岛并不大,主路也不过是三米多宽的石子路,别说是汽车,就算是自行车,岛上也无几辆,毕竟道路太窄,也不太长,整个岛逛上一遍,走路也不过两个小时,交通工具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此岛民们出行的方式就是走路。秀贞走在这凹凸不平、蜿蜒的石子路上,感受着足下石子的按摩,一阵惬意。她在路上慢慢走着,正瞧见一对老年夫妇坐在路边的石椅上,互相依偎着遥望大海,秀贞看着他们,心中涌出无尽的羡慕之情。

“大叔大婶在这里看海呢埃”秀贞上前打着招呼,心里却想着,“若是我和丈夫能够这样便好了,只可惜……”她想着,心里竟多了一丝悲伤。

秀贞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茫茫的大海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眼望去甚是开阔,海面上不时飞来几只不知名的海鸟,与这耀眼的海水、蔚蓝的天空相映成趣。秀贞眯着眼又细细地瞧着,原来两位老人哪里是看海,分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边坐着的那个人。

“原来是在看你们的儿子元英呢。”秀贞恍然大悟,二位老人乃是草野乡民,哪有观海的雅致,他们是在看元英钓鱼呢!

不远处的海岸边,正有一个魁梧的身影背对着秀贞,坐在大石头上钓鱼,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显然正聚精会神地等待鱼儿上钩。忽然一阵海风吹来,将他的帽子吹飞老远,可是他却不急着捡帽子,而是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可见他对垂钓的痴迷不同一般。

“他儿子怎么不帮他捡帽子啊?”秀贞心里想着,元英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平时他钓鱼的时候总会带儿子在身边,而现在那小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秀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咧嘴大笑,笑了一阵便急急忙忙地向家里赶去,一边走着,一边嘴中嘟囔:“都怪我了,都怪我了,倒把他儿子给忘了,这就回去做,这就回去做,元英三十多岁了,那老两口哪里是看他呀,原来是看他们的小孙子呢。”秀贞讪笑着,自己果然还是粗心大意埃她皱了皱眉头,心想:“倒把那孩子给忘了,让我想想把他埋哪了?”想着想着,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到最后竟然连身边多了两个人也没有注意到。

“大婶子,大婶子?”

“啊?”秀贞抬起头来,正见到一男一女站在她面前冲她笑。

“大婶子,您就是那位老艺术家吧。”女人穿着一身正装,神色兴奋非常。

秀贞的确吓了一跳,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外人来了,这岛本就荒凉,岛民们想出去都还来不及,更别说外人进岛来了。秀贞定了定神,也礼貌性地冲他们笑了笑,她仔细地打量着来人,后面那个男人肩上还扛着摄影机,看来是来采访的。

“啊,老艺术家?”秀贞一头雾水,随即又突然懂了似的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哪里是艺术家啦,乡野村妇胡乱做的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