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
来自大西北的凛冽寒风吹得人骨髓都要结冰了。这风似钢刀,刮在脸上,仿若要砍下一层面皮;这风似活鱼,一不小心从袖口、领口钻进去,准凉得你激灵一下。就算是再厚的冬装,就算你全副武装,绒帽、耳帽、口罩、围巾、棉衣、棉裤、手套、大头靴全部用上,走一趟出去,也会让你那银牙削去一半,汗毛躺着的半根也无。
冬从不会吝啬它的寒冷,这“三九”天气更甚,人们甚至想着,哪怕是来一场雪缓和这刺骨寒风也好。可天公偏偏不作美,自打入冬以来,半片雪花也未下。空气中飘散着又干又冷的气息,大地仿佛也被冬的利爪撕裂开来,这哪里是冬天,这简直就是冰窟炼狱!
而这院子里,肃杀更甚。
这是一家高门大户,不知何时,两扇结实的门板被下人拆了去,只留下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口,任由寒风灌进院子里来。院落很大,地上铺满了青砖,砖石上留着深深的斑驳痕迹。这里乃是护院们的练功之地,平日里这个时辰,护院们早就操练起来,不管风吹日晒,不管雨雪冰雹任何天气,皆赤膊着上身操练,一日也不肯间断。可现在,就在今天,家里的下人们包括护院,皆跪倒在院墙边的屋檐下,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把梨木太师椅,就端正地摆在大厅与院子中间,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院子里倒还明亮,可大厅里却黑洞洞地瞧不清楚,只是隐约望见几处家具的黑影,或卧或立,恰似幽暗的砚台中放着墨石。
椅子上,正襟危坐着一名老妪,看来是这家宅的一家之主,因为只有她端坐在椅子上,而其他人则噤若寒蝉地跪在一边。她约至古稀之年,一头霜发盘在头上,仅有耳边几根随风荡漾;眉头紧锁,更显得皱纹遍布的脸愈发苍老了。她就这么闭着眼睛,干裂发紫的嘴唇里也嗫嚅不出半句话来。一袭黑衣与她身后的幢幢黑洞融为一体,仿佛是这名老妪支配着黑暗与光明抗衡一般。
她就这么坐着,有时微微颤抖一下身体,要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早就僵死在椅子上。冬天的风毫不留情地扇在她苍白的脸上,这倒让她的双颊略微有些血色。冷风就是这般无情,也是这般公平,不论你是高官显贵、皇亲国戚,还是草民一介、平头百姓;不论你是高兴、快乐、欣喜若狂,还是悲伤、忧郁、如丧考妣,只要在它的控制范围,它都会不留情面地拍打着你,狂轰着你,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跪着的人们像一个个被牵了头的鹅,纷纷朝这边望来。大家都认识,来人正是本府的管家,此刻他也顾不得管家的威严,三步并两步地朝老妪奔来。
“来了么?”老妪暗自心惊,虽然年事已高,但听力倒还管用,她闭着眼睛侧着耳朵,任由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回老太太,皮匠们正忙着呢……”
老太太猛然睁开眼睛,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那眼泪还未流到鼻侧,就被这残酷的风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脸颊上火辣辣地疼。老太太的嘴唇终于动了一下,蹦出两个沙哑的字来:“去吧。”
管家像是接到了圣旨一般,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半刻也不敢停歇。
“不许哭1老太太大喝着,她只是听到一丝源自墙角的哭声,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被点燃,若是那啼哭之人离得近,她恨不得一脚踢上去,疼得那人银牙迸裂、满地打滚。她心里想着,那啼哭的定是家中女眷,半分用处也无,只会空挤两滴眼泪。果然这怒喝起了作用,老太太耳边再也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东风呼呼地打耳边飞过。
老太太就这么咬牙忍着,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自己一死方轻,可这没了支柱的一大家子要如何生活?她不敢再想,只是将这凉了半截的身体往椅子深处挪了挪。